等身边再没有其他人之后,伊人便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一会惊声尖叫,一会哈哈大笑,之把自己折腾累了,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昨日种种,不知是梦是幻。
然而那些艰难困苦,却如烙印搬刻在脑海,让她分不清自己是经历了前世的生死,还是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不过好在,若是噩梦,如今梦终于醒了,若是前世,她也复生了。
今生一切,必要更加珍惜,万不能重蹈覆辙。
静静地躺在软和馨香的大床上,伊人还是没有多少真实感。
她居然真的回来了。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房梁,以及更加陌生的家人。
记忆中的那些旧事,早已泯灭在多年的颠簸流离以及艰难困苦中,此时想来,便显得分外不真切。
她抚摸着自己柔嫩的脸颊以及乌黑亮滑的黑发,一刻也舍不得释手。
当年她被关在图塔尔的牛圈里,不过半年时间,就因为吃不上饭白了一头黑发。她的脸,也在一次逃跑中被刀砍伤了,加上后来长期的忍饥挨饿骨瘦如柴,小小年纪,看上去就跟个老太婆没什么两样。
女人天生就是爱美的,一道圣旨毁了她的一生,现在想起来,那所谓的安于平凡知足常乐,不过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旁人的手里,任人宰割而已。
今生今世,再不如此。
伊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叫来绿意,吩咐道:“我饿了,去给我弄一锅红烧肉来,对,还有玫瑰膏,桂花露,什么平湖蟹清蒸鱼头,有什么好的,都给本姑娘做上来。”
自家姑娘从来胃口小,这猛不丁地要一大桌子才,把绿意吓了一跳。
伊人见她不动,立刻竖起一对柳眉,呵斥她:“本姑娘说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她肚子当然不饿,可心里想啊!
与邵阳公主到处搓树皮挖草根的那些日子,她们天天念叨从前吃过的美味。两人曾对天发誓,待那一日能回到中原,必要点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吃一桌扔一桌,好好过个足瘾。
可惜到死她们没吃到,现在自己回来了,总要兑现当日誓言。
绿意被训斥一通,慌手慌脚出去吩咐厨房了。
方嬷嬷听到动静,悄悄过来查看,却见自家姑娘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一副乐坏了的癫狂模样。
大姑娘这样子瞧着不好。
方嬷嬷悄悄退了出去,径直去东屋见老太太去了。
“大姑娘一会大哭,一会大笑,方才又吩咐厨房要了一大桌子的菜,我瞧着怕是不好。”
将方才的事情说了,方嬷嬷便站在一旁等着老太太定夺。
老太太思量半晌,叹道:“她刚从汴京回来,一时有不喜欢,也是自然。她小小年纪,心气不顺,难免失态了些。你是在府里伺惯了的,只需看好门户,别让大姑娘被外人惊到了才好。”
慕伊人情绪不对,在自己院子里闹闹也就是了,千万不能传出去,坏了慕家名声。
方妈妈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告了声是,便退下了。
她一走,老太太便感叹:“不说大丫头,就是我,也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伊人虽是慕家的长房嫡长女,但她母族身份十分特殊。伊人的母亲杨氏,是青州公主的独女,这样的身份,若不是皇帝赐婚,慕家是无论如何也娶不到杨氏的。
然而杨氏在出嫁三年之后,就香消玉殒了,那时伊人才不过两岁。杨驸马思女心切,便将外孙女接去汴京陪伴。
这一陪伴,就是五年,五年之后,杨驸马也去世了。慕家原本派了人,准备将嫡长女接回去,谁知慕家的人到了京城之后,却被玄家请进了家门。
却原来是玄家大夫人膝下无女,十分喜爱慕伊人,想要留慕伊人在玄府住一段日子。
玄家可不比慕家,那是经传百世的顶级豪门。玄家大夫人喜爱自家嫡女,慕家上下,只有欢欣鼓舞的份。
这样一来,伊人又被留在了玄家,这一留,又是八九年。
后来才晓得,喜爱他家嫡女的,并不是什么大夫人,而是玄家长房嫡长子玄黎。
因为已故的杨驸马乃是当朝有名的大学士,京中不少贵人子弟,都想拜他为师。
然而杨驸马千挑万选,只收了两名弟子,玄家嫡子,便是其中之一。
因杨驸马时常带着外孙女在身边,伊人与他的两位弟子自然也就熟悉了。而玄黎比伊人要大整整九岁,那时师傅新逝,玄公子舍不得伊人离去,便央求母亲出面,把慕伊人留在了玄家。
玄黎乃是玄家嫡长子,且又天资过人很受家族看重,他这一点小小要求,家里如何忍心拒绝?
伊人留下之后,便住进了玄府,自此便由玄黎一手照料,说句不好听的,慕伊人几乎是玄黎一手养大的。
随着天长日久,玄家长公子,已经长成了偏偏佳公子,而奶娃娃慕伊人,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年少而慕艾,更何况与汴京第一公子朝夕相处的慕伊人呢?
她那小小的一颗心,便在这天长日久的相处中全部扑在了玄黎身上了。
情窦初开的慕伊人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她对玄黎的心意,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更别说身为当事人的玄黎大公子了。
而在知道伊人对自己的心思之后,玄黎对伊人并没有回避,然而依旧都宠爱有加,有求必应。
这下别说慕家,就连玄家自己,都做好心理准备将慕伊人直接娶进门做媳妇了。
慕家不过是个三流尾巴上的小世家,与玄家身份悬殊,慕伊人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玄黎的。
但若玄黎喜欢,玄家上下,也没什么好说的。老人们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伊人好歹是在自己跟前看着长大的,性情秉性都清楚,虽说算不得好人选,但也还是能接受了。
玄家态度如此,慕家自然也心中有数了,两家你来我往,竟有了亲家的架势。
他们都以为玄黎会娶慕伊人,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温柔如玉的佳公子,居然摆了大伙一道。人家忽然宣布,对白家嫡女一见钟情,要上门提亲了。
白家门第与玄家相当,两家结亲,正是强强联手。
若没有慕伊人,玄家预计的儿媳妇人选里,白氏女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玄黎自己想要求取白家女了,玄家只有双手赞成的。
至于慕伊人?
不过是养在自家的一个外姓女而已,哪里有自家嫡子家族重要?
玄家虽对不住她,但玄黎自己不乐意,谁也勉强不了。
于是乎,慕伊人这个原本铁板钉钉的玄家少夫人,便一下子成了个攀附不成的笑柄。
心上人另有所爱,伊人心情可想而知。
在玄家与白家正式定亲之后,她终于无法忍受了,胡乱寻了个借口,回到了赟都老家。
玄家知道她为何离开,也不强留,只心中愧疚,临走时送了许多财物。
只是人回来了,显然心却没回来。这些日子,慕伊人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闷不乐,有时候还会看见她一个人偷偷地哭。
今日哭哭笑笑,不过是伤心太深而已。
老太太心中暗叹,既恨玄家欺人太甚,又恨伊人自己不持身自重。
然而事已至此,他们又能如何?只能等着她自己想开,不要再惹人耻笑罢了。
“这事也不怪大姑娘,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在玄家那么多年,自然把他们当了好人了。且那时候玄家信誓旦旦,不说咱们,就是外头都听说,咱们两家要结亲了呢。谁知那大公子居然是个狼心狗肺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既伤了大姑娘的心,又害了咱们慕家的名声。天可怜见,这些日子,大姑娘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许妈妈是慕府老人,对家里这些事再清楚不过。她见老太太叹气,便设法劝慰道:“不过大姑娘如今还小呢,等过些日子,也就想通了。说实在的,待再过一两年,她年纪也到了,到时候说了亲嫁了人,谁还记得这些事呀。老太太您也别忧虑太过,免得伤了身子。”
说道嫁人,老太太心里一动,忽然道:“说起来,伊人也十六岁了,之前华家夫人来家里做客,话里话外,就是有心大丫头的意思。这华家,小许你瞧着如何?”
“这……”许妈妈迟疑一下,方才说道:“恕老奴直言了太太,如今咱们姑娘与玄家公子的事儿,整个汴京城可谓人尽皆知。华家有人在汴京为官,不可能没听到风声,他家有意咱们大姑娘,虽说能称一声端正中置,可到底显得急功近利了。”
伊人虽然没能嫁入玄家,反而从汴京回到赟都了。但她自小在玄家长大,与玄黎有多年的情谊在,又是其恩师的女儿,只要谁能娶了她,不光结下了慕家这门姻亲,与玄家,更是难得的搭上了关系。
华家不在乎伊人心有所属,打得正是这个主意。
对慕家来说,华家的确是一门说的上好的姻亲,但因着这些年伊人与玄家的关系,使得慕家心有些大了,他们本部放在眼里。可如今伊人回到了赟都,又是那么个名声,想要再找到玄家那样的门第结亲,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华家便长了不错的选择。
“儿孙啊!都是咱们的债。”老太太叹一口气,忽然说:“伊人的亲事,也的确该谋划谋划了。”
老太太这么一说,许妈妈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过她道:“大姑娘如今正伤心,怕是不会同意定亲。”
“你晓得什么?”老太太道:“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常性!从前她在玄家,自然除了大公子便谁也瞧不上了。然而这天下有多少青年才俊?见的多了,自然也就想开了。待那日成了婚,再有了儿女,从前种种,便也成了过眼云烟了。”
“老太太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