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都是奉行学而优则仕,尤其大晋现在国家安定四海升平,为了防止武将佣兵跋扈的弊端出现和打破世家大族对官职的垄断,上面将科举一事看得尤为重要,设立郡学、府学、县学尽可能的扩大教育资源分配,给天下读书人提供一条入仕的途径,一个改换门第的机会。
奚昀迈入松水县县学的学堂大门,不禁想,这要是放在现代应该也就只是个普通高中吧。
但是即便是小小县学也卧虎藏龙,毕竟是松水县五镇十六村所有青年才俊的聚集之地。
他先去寝院把东西放下安置好自己的床位,等他差不多弄好另外三位室友也来了。
“奚兄,来的这般早。”
奚昀转头一看,说话那人面容白皙五官端正,朝他拱手道:“何兄,不比何兄家住的近,只好早些出发过来。”
何为宽点点头,打着哈欠去自己的床位铺床了。
奚昀又朝其他两人拱手,“冯兄,范兄。”
冯明与范平玉也对他拱手回礼,这三人只有何为宽是县城人士,也和奚昀是同班,其他两个都在不同的班级。
将睡觉的地方收拾安顿好,四人一道去了学堂前场,堂长要例行发言勉励学堂众人为来年开春以后二月份的县试提早做准备。
好一个校长讲话,但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听的这么认真!奚昀看了看四周昂首挺胸斗志昂扬的同窗们,将身形隐匿在其中只觉无比困倦。
“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县试近在眼前,这是诸位科举道路上的第一站,与你们共同竞争的是全县两千多考生,切勿因是县学中人而骄傲自矜掉以轻心……”
奚昀恍恍惚惚打了一个哈欠。
“莫生懒惰意,休起怠荒心。在这里老夫要点名表扬奚昀奚士子,学业扎实自强不息,在上个季度考核中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在众多士子中脱颖而出……”
听到自己的名字,奚昀顿时一激灵,这是干什么,要当众发奖学金了吗?他有些期待得咳了一下,挺起腰杆。
果然见那两鬓斑白,儒雅可亲的堂长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绣荷包,朗声道:“这五两膏火,便是收获成功的最好证明!”
奚昀俊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盯着周遭同窗羡慕和敬佩的目光,迈开步子走上大家自动退让开来的通往那五两银子的路,边走边谦虚的拱手说“承让、承让”。
当那小荷包真的到他手里的那一刻,奚昀笑意都甚了几分,五两银子对一些家庭富足的学生来说不过尔尔,但对奚昀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尤其还是堂长自掏腰包拿出来的。
奚昀看到小老头穿的已经有些起球的长袍,朝他郑重行了一礼。
“学生奚昀,谢过堂长。”
身姿挺拔,雅正俊逸,面冠如玉,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折射出曜人的光影,那双眸子明亮极,是藏不住的锐意。
站在他前方的几位夫子指尖微动,此子心有鸿鹄日后马踏平川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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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花去小半个时辰,上午课程没有受影响,散开之后大家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坐等夫子来上课。
“啊,第一堂课就是汤夫子,完了完了。”何为宽在他旁边叫苦连天。
奚昀挑起一边眉毛,却没问。汤夫子,就是那个县令同族之人,据说师承国子监博士,这样的专家课外面少说一两银子一堂课,他们这些普通学生能听到这种专家课,还得多亏了同窗汤均益有个当县令的爹。
汤夫子是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发下一张《论语》默写卷子。
奚昀:“……”真是万幸,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暑假在家背完了。
满满当当的一张,不仅有全文默写,还有一些抽取出来的精华部分。
奚昀下笔如有神,都是他圈起来重点背诵和理解的部分,写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汤夫子给了他们一炷香的时间,到点收起来,奚昀默完抬头一看只花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在隔壁桌何为宽纠结子到底曰了什么时,他已经起身交卷了。
其速度之快叫人瞠目结舌,不愧是季考第一名的实力。汤均益抬头看了一眼,加快走笔的速度。
主讲台上的汤夫子见他提前交卷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放下手中的书本,拿过奚昀的试卷示意他下去。
汤夫子整体浏览了一遍卷面就放在一旁继续拿起书本看书,汤均益紧随其后上前交卷,搞得其他同学都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你们这两个第一、第二名要怎样嘛!
又过了几分钟陆续有学生上前交卷,断断续续大家都赶在一炷香燃尽之前默写完了。
汤夫子理了理卷子放到一边,拿起书本开始点人回答问题,从头开始一个一个轮过去,每人分析一个句子,分析的好他就点头,分析的不好他就会罚抄本句然后加以补充。
这种授课方式让所有人高度集中,精神紧绷。奚昀也有些紧张,怎么像他高中语文老师,一言不合就抽背,答不上来就罚抄,《滕王阁序》起码抄了五十遍有了,奚昀欲哭无泪,重生之我在古代当高三牲。
“奚昀。”
奚昀闭了闭眼,阎王点卯一样,终究还是到他了。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有格,何解?”
奚昀顶着汤夫子威严的目光,思索片刻,谨慎道:“用道德作为引导,用礼法进行约束,百姓就会有规矩有品德,并引以为荣。”
听罢,汤夫子没有点头也没有补充,而是继续问下去:“若是用法律进行约束,这两种办法哪种更好?”
奚昀顿时额头冒出汗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行动派和理想派的碰撞,法家思想和儒家思想的较量,完了完了……
奚昀知道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只要是写作方向偏向对立面就是死路一条,而且科举就是考儒家思想,但是如果要结合真实的生活环境,他只能硬着头皮答。
“邦有道,则仕。”
此话一出,让本就安静的教室变成了寂静,就连汤夫子听到此话也怔了两秒,随即点头,笑道:“坐。”
奚昀如劫后余生,坐下喘了口气。天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多紧张,他的答案模棱两可,什么叫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出来做官,怎么定义国家政治清明,不就是百姓知法懂法安居乐业,至于是靠的法律约束还是道德规范,理解看个人,反正这句话也是出自《论语》,就算觉得不对也挑不出错,而且比起回答二选一这种问题,更像是在回答要审时度势,一定要平衡好内心的冲突。
“妙哉,妙哉!”不少学生反应过来细品,都忍不住赞叹。
一堂课结束大家都收获满满,不愧是师承国子监博士的夫子,教学模式就是厉害。
下课以后何为宽趴在桌子上哀嚎,他没答上来,被罚抄了一百遍。
“奚兄,你怎么这么聪明?”
一个农门子弟却能够在全松水县最好士子当中脱颖而出,何为宽知道他有多努力,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努力。
但是奚昀不知道哇!他为了保持成绩不露马脚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午膳时间到,他快速去膳堂打了一份米饭,要了白菜炖豆腐,就这样都收他两文钱,他叹了口气,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开始吃,边吃心里边想着事,他今早走的时候云雾都还没醒过来,也不知道现在这个点他在干什么,哦对,他们也在吃饭,也知道吃了什么。
他想着事,机械地进食,就连对面什么时候来了两个人都不知道。
“奚兄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想我夫郎。”他诚实的脱口而出,突然一顿,看向对面。
汤均益、齐鸿之:“……”
齐鸿之大为震惊:“什么?你已经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奚昀看了一眼他,齐鸿之有些娃娃脸,一双圆眼黑白分明,长得很秀气看着有些傲娇,但是对方比汤均益还高半个头。
奚昀点头,没做太多解释。
汤均益轻咳一声,想到奚昀夫郎的相貌叫他魂牵梦绕确实也不无道理。
“奚兄,周遭已无座位,我与鸿之可否在此就坐与你同桌?”
奚昀点点头,拼桌而已当然可以。
齐鸿之撩袍就坐,道:“想不到奚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有家室的人,温香软玉在侧向学之心依旧坚定如初。”
奚昀估摸着这两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只好说:“我们乡下人嫁娶都比较早,先成家后立业。”
闻言,齐鸿之一顿,他看了眼奚昀惨淡的餐盘,在看看自己的三肉一汤,把其中一份红烧肉放到了他面前。
奚昀:“?”
齐鸿之目光躲闪:“多点了一份,我吃不掉,丢了可惜。”
奚昀轻笑,没有推辞,大方地接过并向他道谢。
两个锦袍公子和一个布衣青年同席用餐,这叫路过的学生都多看了两眼,县学众人有穷有富,穷如奚昀衣食拮据,富如齐鸿之,舅舅是青州富商。所以大家的饭搭子都是找家境相等的人一起,公子哥和公子哥一起走,农门士子和农门士子一起坐。
县令之子和富商外甥,外加一个,呃,季考第一,这样的组合确实引人注意。
奚昀在外奉行食不言寝不语,汤均益和齐鸿之见他虽然吃饭动作快,但并不失态,一口菜一口饭,举止从容,尤其他长得好看更加赏心悦目。
奚昀吃完后率先端起盘子,“我有问题要去问夫子,你们二人慢用,我先走一步。”说完就走了。
汤均益目送他离去,然后转头问齐鸿之:“你觉得他怎么样?”
“心境宽广,不拘小节,不像寻常农门子弟。”齐鸿之眯了眯眼,“是个妙人。”
要是换做其他家境贫寒之人,见着他就低头走掉了,要是看到他递一盘肉过来,只怕会觉得是在羞辱和怜悯,守着自己微不可及的书生自尊宁愿继续啃青菜。
汤均益想到奚昀为维持生计做出的那些举动,点点头道:“确实是个妙人。”
妙不妙人奚昀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没赶上中午那段时间去问问题,汤夫子就要回去了,一旦等他离开就要再等两天,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汤夫子最擅长的是教写策论,他的课基本都安排在临近考试那段时间,刚开学没几堂课。
“夫子,你在吗?”
“进来。”
奚昀赶紧推门进去,就看到汤夫子在批改今天上午他们默写的卷子,他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是谁的这么可怜,总共就没写出来多少还被夫子用朱墨圈了一半。
“何事?”汤夫子掀起眼皮子看他。
奚昀掏出他之前在家整理出来的一些有疑问的地方,赶紧问。
汤夫子接过纸张,随即耐心地给他解惑。
窗外微风拂过,偶有蝉鸣一两声,也有别的夫子路过瞅一眼,心道这学生还真是好学。
奚昀听完讲解茅塞顿开,思路似清泉喷涌,只觉浑身畅快,于是开心道:“多谢夫子为学生解惑。”
汤夫子点点头,突然问:“我布置的策论题目,可有思路?”
上午汤夫子的课结束他还布置了一篇策论,两天之后收上来,题目是治国安邦之本。
奚昀早有准备,他斟酌一番,便道:“欲安国之邦,应以民为主,民盛则国盛,民衰则国衰。”
所有的题目都是可以套公式的,现在的高考作文主题如果是永不偏离的红色主题,那古代科举策论无非就是围绕“百姓”这个核心思想开展。
果然见汤夫子听之后点了点头,放他走了。
“去吧,好好写。”
“是。”奚昀做礼退出汤夫子的房门。
县学地方不是很大,总共就五个班级,也没细分,莫约一个班级四五十个学生,大家都是读书人中午的休息不会大吵大闹,他回到自己的教室,见大家都已经从膳堂回来了,有聚在一起小声闲聊,有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共同论道,也有像何为宽一样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赶罚抄的。
何为宽抬头见奚昀来打了一声招呼。
奚昀点点头,觉得距离下午上课时间还早,便整理好自己的桌面趴下就是睡,养精蓄锐。
“何兄,我小憩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夫子来了便叫醒我。”说完他就闭上眼睛,埋入臂膀中,早上起了个大早,一路奔波到此,精神高度集中上了一上午课,他真的太累了。
“唉……”
何为宽话还没有说完,见他动作如此迅速,已然闭眼养神只好摇摇头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