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北部,冰川雪界。
羅魯斯坐在山洞的風口處,試圖擋住吹進來的風雪。他作為獸人,雖然年幼,但身體強健,一雙黑色的狼耳朵抖了抖落上在上面的雪花片,目光不自覺地看向面前的這位。
這人少女的模樣,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裙,一頭烏黑的長卷發襯得她皮膚雪白,濃密捲翹的眼睫下,紫羅蘭色的眼珠盯著面前燃燒的火堆,似乎是在放空。
羅魯斯是家裡的長子,因為弟弟妹妹們突然生的怪病而深入雪界尋找藥材。他在這裡刨遍了雪堆和寒冰,這人就是他從一塊大冰塊裡挖出來的。
聽起來很詭異,但這位被冰封的少女被他挖出來之後居然還能恢復意識,羅魯斯獸人的直覺告訴他,她一定不簡單。
因此,羅魯斯和她相處起來總是格外小心。
正一邊烤火一邊放空的艾洛芙心中只有一股淡淡的死意。
什麼意思?她怎麼還活著呢?
她早該死在了那場女巫審判才對。
各大種族為了審判她可都是出了全力的,精靈族提供了製作處刑架的神木,海族提供了穿過她腕骨的鮫線,龍裔提供了釘入她心臟的骨釘,妖獸族的不死鳥以血液為火,應該是把她燃燒殆盡的。
她應該死得透透的,怎麼又活了?
好煩。
艾洛芙越想越煩,面上沒有表情,垂下的眼睛裡卻斂著寒意。
羅魯斯莫名打了個寒顫,回頭望向山洞外越來越大的風雪,愁眉不展。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出去了。”
“你想出去嗎?”艾洛芙提起自己破爛的裙襬,遠離舔過來的火舌。
“家裡的弟弟妹妹還在等我回家治病,可我還沒找到冰川蓮。”羅魯斯咬咬牙,“不行,不能再拖了,我得出去試一試。”
“我幫幫你。”艾洛芙站起來,她在冰裡睡了太久,身形單薄,任誰看了都會懷疑她是否能頂得住一陣雪界常年的寒風。
羅魯斯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他剛想勸說她待在山洞裡,就聽見艾洛芙輕飄飄的一句。
“你看。”她紫色的眼瞳閃過一絲幽光,“雪停了。”
羅魯斯震驚回頭,外面的風雪似乎真的停下了,他不可置信地衝出去看了一圈,在山洞入口前留下一串交疊的腳印。
艾洛芙跟著走出來,太久沒見過光了,雪界一片白茫,這裡的光線刺得她眼睛疼。
“真的停了!這在雪界可真少見,不過只要方便找冰川蓮就行!”傻孩子高興得不得了,根本想不到別的地方去,樂呵呵的,尾巴都甩得飛快。
艾洛芙看他一雙帶笑的、漆黑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回想起了自己千年前,在戰場上撿到的小孩。他那時的眼睛,也是黑色的。
有機會繼續尋找冰川蓮,羅魯斯肉眼可見的活潑了起來,一邊搜尋,一邊都敢和艾洛芙搭話了。
“您為什麼會睡在雪界裡呢?”
“也許是因為某種詛咒。”艾洛芙思考了很多種可能,覺得這一種是概率最大的。
她曾經聽她的師父妮麗德說過,巫師一脈雖然天生有窺探命途的天賦,但也因此生來就帶著詛咒。天命之眼遮蔽了巫師一族的命途,巫師的眼睛只能觀測別族的興亡,無法勘測自己的生死。
巫師一族終身都在尋找破除天命之眼詛咒的方法,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從結果上來看,他們是成功的。
畢竟世界上唯一破除了天命之眼詛咒的艾洛芙此刻就站在這裡。自從巫師一族在她手上覆滅後,艾洛芙成為了世上最後一位,也是最強的一位女巫。
她強大到令所有種族畏懼、忌憚,又因為是最後的一位、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占卜命途巫師,人人都渴望藉助、獲取她的力量。那場女巫審判便是如此發展而來的。
光憑她殺了所有巫師這一件事,艾洛芙便不能保證自己身上不會出現什麼未知的詛咒。
從前艾洛芙就從不替人占卜命途,擺脫了天命之眼的詛咒後,她唯一的一次占卜命運,便看見了自己會在審判中被丟進火海。
現在看來,她是否也被天命之眼所愚弄?看見的命運是真的,她卻沒能如願死於那場烈火。
“詛咒?您是一位魔法師嗎?”羅魯斯問。
“算是吧。”艾洛芙看他在厚厚的雪堆裡刨來刨去,“小狼崽,你的家人生了什麼病?”
“我才不小呢,我都兩百歲了!”羅魯斯扒完一堆雪就去扒另一堆,提起家人的病,耳朵都耷拉下來了,“我就不該讓他們去精靈的國度的,早就聽說那邊出現了新的疫病,要是我更努力一點,弟弟妹妹就不會為了生計出去找活計了。”
“什麼疫病這麼厲害?”
“不清楚。”羅魯斯徒手砸碎了一塊堅冰,裡面也並沒有冰川蓮的蹤跡,“但有許多人在傳,那是巫師的詛咒。”
世界上最後的巫師艾洛芙:?
她還沒說什麼,羅魯斯就自顧自接著往下說道:“但巫師一族早就被那位女巫殺光了呀,那位女巫在千年前就被菲澤大人親自處死了,要我說,大概又是什麼唯恐天下不亂的在故意散播謠言吧。”
“……你叫菲澤大人?”
“不然呢?菲澤大人是不死鳥一族的後裔,是妖獸國度的王,不叫大人叫什麼?您睡在妖獸國度的地界,不會連菲澤大人都不知道吧?”
“不好意思。”艾洛芙誠懇道,“在冰裡睡了太久,腦子可能還沒化開。”
“既然疫病是從精靈國度流傳出來的,精靈王不管管嗎?”
“精靈王才不管那些呢,他只在乎他那片寶貝花圃,精靈們總是抱怨,等到精靈王的花圃徹底枯死了,他們國度就要完蛋了。”
什麼花圃,精靈王還有這癖好她以前怎麼不知道?
不過說到花圃,艾洛芙倒是想起了那位可憐兮兮的精靈王子。
“不過比起海族的國度,精靈國還算好吧。畢竟自從海族的那一位大人成為了王,海族就封閉了外交,至今還沒對外開放。”
這做派……也讓艾洛芙想起了一位,不是,是一條鮫人。
“還有龍裔的國度,曾經的龍裔王族都被現任的王殺乾淨啦,好殘暴,不知道他們每天過得都是什麼日子。”
“不過菲澤大人脾氣也不好,咱們妖獸的國度也好不到哪裡去。”
羅魯斯嘆著氣,又刨出來幾大塊冰碴子,感嘆道。
“這世道,活著真的好不容易啊。”
艾洛芙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作為女巫的直覺讓她感覺不大妙。她斟酌片刻,開口問道:“你說的這些王……都叫什麼?”
羅魯斯此刻好像真的信了艾洛芙隨口說的那句腦子還沒化開,望向她的眼神都帶上了點憐憫,天性善良的小狼崽耐心地為她介紹了起來。
“如今的精靈王是奧利維爾大人,海族的王是鮫人族的塔拉大人,龍裔的統治者是阿爾德大人,我們妖獸族的王,是菲澤大人。”
艾洛芙預感成真,唯有沉默。
壞了。
一覺醒來,當初審判她出過力的老熟人們都當上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