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芙離開之前,清除了一切有關她的痕跡。
羅魯斯送給她的皮衣非常厚實,足夠她抵禦北部夜晚的寒冷。
她沒有使用傳送的法陣,倒不是因為擔心留下痕跡,只是在冰川中沉睡了千年,想看看現在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這一路上她捏造了點別樣的痕跡,如果有人使用魔力追著她來,便會被誤導,最後不會找到她的一片衣襬。
最好是沒有人來。
她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猜測,雖然不知道那人是怎麼如此快地感應到她的復生,但只要她想,沒人可以找得到她。
出於某些原因,艾洛芙暫時不想和這裡國度的王見面。菲澤是她帶大的,她很清楚他的脾性,他太固執,要是被他發現自己死而復生,真的會有點麻煩。
她要離開時,羅魯斯提議自己陪著她去,被艾洛芙拒絕了。理由是她不擅長養小孩。
菲澤就是她養小孩的失敗案例。
但他既然已經成為了妖獸國度的王,想來比起以前要成長了許多。她帶著他走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菲澤正在渡過他自己選擇的人生。
艾洛芙迎著月光,於清澈的溪水畔休憩歇腳。她撩起自己的衣裙,藉著水流衝了會兒手,她的腕骨上還留著鮫線穿過的疤痕,沒有被祛除。
那兩隻狼崽身上的詛咒反噬是封印解咒人的部分魔力,這對艾洛芙來說有點作用,但不多,無傷大雅。
艾洛芙的長髮尾落下一點在溪水之中,她的內心無比平靜。
千年後的世界沒有戰爭,真是難得。
在她降生的年代,各大種族為了爭奪領土和權力,互相掠奪、爭搶資源。巫師一族因為獨特的能力,遊離於各大種族與戰爭之外。艾洛芙在和平的環境中長大,直到師父派遣她遊歷各國。
她是巫師一族中最有天賦的孩子,曾經被族人們寄託了破除天命之眼詛咒的希望。但即便是像她那樣強大的女巫,也無法消除種族之間的恨與仇。
只要仇恨存在,世間就難有真正的和平。
這是戰爭教會她的。艾洛芙也嘗試過憑藉自己的力量去改變些什麼,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麼,便被釘於處刑架,焚燒於審判之中。
艾洛芙將要走出妖獸國度之時,遇見了追趕上她的羅魯斯。
羅魯斯從一匹純黑色的狼變回少年模樣,晃著尾巴來到艾洛芙身前。
“終於追上您了!”
艾洛芙有些驚奇,她已經清除了自己所有的痕跡,他居然還能追上來。
像是知曉她的疑問,羅魯斯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能嗅得到您身上皮衣的味道,弟弟妹妹現在已經活蹦亂跳,能繞著雪山跑二十圈了,我一安頓好他們就趕緊追過來了。”
“請您同意讓我追隨吧,如果無法償還大人您的恩情,我的整個狼生都會不安的!”
艾洛芙聞言笑了:“你能放心你的弟弟妹妹嗎?”
“說實話不大放心。”羅魯斯誠實道,“但就像我們逝去的父母告訴我要儘早獨立一樣,弟弟妹妹認為我應該選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們已經長大了,不能一直躲在我的保護之下。”
“家人之間是要互相信任的。”
“好孩子。”艾洛芙望向羅魯斯黑色的眼眸,想起自己在戰場上撿到菲澤的時候。
還未覺醒不死鳥血脈的菲澤與普通的孩童並無區別,他跪坐於族類與非族類的屍體之中,漆黑的眼眸目光呆滯,滿身血汙。
那時的艾洛芙第一次離開巫師居住的和平鄉,來到菲澤身前,小孩機械般地抬起臉蛋,她在他的眼中看不見一點光彩。
於是她對他說。
“要和我走嗎?”
艾洛芙看向面前有著一對黑耳朵的狼少年,羅魯斯聽見她這句,腦袋狂點,尾巴甩得飛起。
她沉睡太久,已經和現在的世界脫節嚴重,或許有羅魯斯的幫助,她能稍微裝得像個正常人。
終於能跟在恩人身邊的羅魯斯像條被主人誇獎了的大狗,跟在艾洛芙身邊不停地搖著尾巴。
“你明明對我的身份很好奇,為什麼不問?”艾洛芙走得不快,羅魯斯配合著她的步調,始終跟隨在她身側半步。
“您不願意說的,我不會問。”羅魯斯說。
他想了想,糾結半天,還是開口道:“大人,如果您的身份和巫師有關,我們最好快點離開這裡。”
“為什麼?”艾洛芙好奇。
“菲澤大人曾經下令,國度內的所有妖獸,一旦發現和巫師有關的任何信息,都必須立刻上報。”
“那你這不是在抗令嗎?”
“大人救了我的弟弟妹妹,我是絕對不會出賣大人的!”羅魯斯大有艾洛芙不相信就立刻連發毒誓的跡象,被艾洛芙迅速制止。
反應過來艾洛芙完全沒有遮掩跡象的羅魯斯還有些恨鐵不成鋼:“大人您好歹否認一下啊!”
“沒什麼好否認的。”年輕話多的狼少年十分有活力,艾洛芙受羅魯斯的感染,心情也好了些,“只是上報消息的話,你應該不會這麼緊張。菲澤還做什麼了?”
羅魯斯於是繼續道:“您也知道,巫師一脈早就斷絕了,世上哪裡還能找得到他們的蹤跡呢?”
“這些年來只抓到過幾個冒充巫師招搖撞騙的,全部被菲澤大人處以極刑遊街示眾。在我們妖獸國度,和巫師有關的一切早就成為禁忌了。”
“大家都說菲澤大人是因為那位女巫才變成這樣的。”
那位女巫本人艾洛芙饒有興致地搭話:“變成哪樣?”
“變成現在這樣對巫師恨之入骨呀。”羅魯斯說著,“菲澤大人是真的很恨吧,都過去一千多年了,恨意也完全沒有消減。”
“我覺得也是。”艾洛芙微笑回應。
這倒是真的。菲澤恨她,非常恨她。
她帶大的少年於審判那日,以不死鳥的血液為火焰,親自點燃了刑場。
其實說起來,她撿走菲澤後,並沒有怎麼照顧他,甚至還是菲澤照顧她更多。她不擅長養小孩是真的,原本只是想帶著他遠離戰場,沒想到養到最後,讓他那樣痛苦。
覺醒不死鳥血脈的菲澤原來的黑髮挑染出了火紅的髮尾,是不死鳥如焰火般的羽色,漆黑的眼瞳也變成了紅色。她分不清那一日的菲澤是氣的還是痛的,他通紅著眼,看起來比她還要痛苦。
“我恨你。艾洛芙。”
“我真的恨你。”
“我會永遠恨你。”
那是他最後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好像哭過,但是水汽在火焰中蒸發得很快,艾洛芙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在極度疼痛下的錯覺。
看來即便過了一千年,菲澤也依舊是那個言出必行的菲澤。
他真的恨了她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