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城里同样毫无过节气氛的还有一处,那便是被当朝小皇帝唤作十皇叔的府邸,贤王府。
贤王妃顾流盼准备了好多烟花炮仗,原想借着除夕夜与贤王缓和一下紧张的关系。可她差人请了好几次,贤王别说露面了,连个回话都没有,丝毫没将她这个贤王妃放在心上。
眼看已经是下半夜了,响彻云霄的炮仗声缓缓地平静下来,绚丽斑斓的夜空正慢慢地恢复着它原本的墨色。
大概别家都已经放完烟火,准备回房间守岁了。
长亭里精心准备的茶点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顾流盼始终一个人坐着,脸色从期盼到失望,此刻已是阴沉得可怕。
当最后一场烟花犹如银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最终在头顶消失不见,大地彻底归于沉寂,凄冷的夜幕里,顾流盼再无法冷静。
正值岁寒,深夜的晚风泛着刺骨的寒意,拂在人脸上久了能觉察到冰冷的麻木和僵硬。
褪去了除夕烟花的喧闹,此刻贤王府偌大的宅院内略显幽静,轻风摇曳着廊下的盏灯,泛黄的微光笼罩着两个裹着披风的娇小身影。
顾流盼带着贴身丫鬟步履匆匆地穿过一片竹林,径自朝着另一头名为“枇杷园”的庭院走去。
然而……
顾流盼刚要靠近庭院,却再一次被门口的侍卫挡了回去。
他们说,王爷已经休息了,传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今晚是除夕夜,王爷理应和王妃一起守岁。你们切勿假传王爷的意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话的是春香,贤王妃的陪嫁丫头。
王爷已经冷落王妃十多天了,无论王妃说什么做什么王爷始终没有出现,连她都替自家主子委屈,语气里满满的不甘。
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生气,顾流盼眼眶不自觉蒙上一层湿润。她鼻息间抑制不住的微微喘息声让从小服侍她的春香心疼,也让面前的侍卫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侍卫默默地低下了头,嗫声道:“属下不敢,这确是王爷的意思。更深露重,王妃还是早些回吧。”
顾流盼凄凄地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和不甘。
“说到底还是因为顾怀瑾!就是因为我要杀她,你便如此折磨我。你可知她奶奶抢了我外婆的幸福,而今她又勾引走了我的男人……她难道不该死吗?我才是你的王妃,可你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贱人,你让我怎么不恨她?”
顾流盼的声音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那手帕在手指上绞出了深深的印迹她都觉察不到痛。昏暗的光线下,没人能看清她面部的狰狞。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点比不过顾怀瑾?
她是将军府备受恩宠的表小姐,她的外婆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她的母亲继承了欧阳家的产业,成为京城屈指可数的富商。她虽然从小没有父爱,但自幼在将军府长大,同辈的地位仅次于嫡长孙顾霂。府里的几个庶出子孙包括顾怀瑾,都是低她一等的存在。
而顾怀瑾的爹不过是将军府庶出的二将军,仗着他亲娘有几分狐媚本事迷惑了她外公,才能在顾家军占得一席之地。
她自恃顾怀瑾这样的身份,根本不能跟她相提并论?
可如今,偏偏因为这样一个女子,她竟然被自己的丈夫冷落数日!
想到这里,再看到面前禁闭的院门,她有些忍受不住热泪盈眶,心口的愤怒也喷薄而出。
“顾怀瑾已经死了,那天我亲眼见到她被利箭穿了心,神仙都不可能救活她……就算她活过来又能怎样?她是罪臣之后,她爹通敌叛国害死了我外公、害死了顾家军数万士兵,就算皇上仁慈不杀她,顾家也不会再容她,顾家尚存的将士更不会放过她……你怨我有什么用?她从没有喜欢过你,她喜欢的是梁铎。可现在梁铎快要和萧太傅之女成亲了,连他都知道审时度势赶紧跟那个贱人撇清关系,你这么巴巴地往上凑,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门外女子的尖声叫嚣清晰地传入奢华的书房……
偌大的绛红色书桌前,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正盯着面前还未完成的画作。那是一个端坐在树叉上吃着枇杷的小女孩,在金色的夕阳下抿着烂漫的笑意。红润的朱砂笔墨从指尖点点晕开,正在她绯色的裙角绽放出绚丽的扶桑花。花朵片片泠然,呈现栩栩如生之态。
男子着白衣黑袍,一身肃静清浅的气息在跳跃的灯光下泛着柔和,身后的三千墨发尽数用竹簪束起,他清澈的双眸专注而平静,从那双桃花眼下流露的华光溢彩是外人从未见过的光泽。
他蓝夜的璀璨从来都只属于一个人。
穿窗而入的声音尖锐凌厉,尽管带着狠绝,却不难听出声线里的隐忍和委屈。只是,顾流盼的委屈在他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心机而已。
那些人对他做的事情、在他身上打下的主意和图谋,他都一清二楚。为了那与生俱来的使命,他曾一度妥协,也甘愿承担一切。
只是,以伤害顾怀瑾为代价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发之时,他也曾雷霆震怒过,却发现自己终究什么都弥补不了。
如今冷静下来,想起她的处境,他越发想为她做一些事情。
久久得不到回应,许是外面的人也绝望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片刻后终于归于沉寂,只剩下岁寒乍起的晚风,不时吹得廊下的枇杷树枝沙沙作响。
待勾勒完最后一笔,蓝夜凝望了许久,才终于将墨笔轻轻放下。
视线离开画卷,他的双眸变得深邃沉寂,让人恍惚觉得刚才眸间的温柔只是错觉。他侧过身,一边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一旁的湿毛巾,将指尖的赤色墨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一边沉沉地问出了声:“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