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陸靈煙越看臉色越難看。
馬鞭被她攥得咯吱作響,她心裡突然有種不安的預感,那小畜生死不了。
血濺了出來,落在桑蕪臉頰、眼皮上,到處都是。
她像是感受不到,繼續手上的動作。
血緩緩下滑,留下深淺不一豔麗的紅,可桑蕪身上不見豔色,唯見近乎孤滅的冷寂。
踏實、安心,似乎只要有她在,閻王也無計可施。
救治成功了。
就在剛才,豁開皮肉血噴出那刻,已經有不少人看不下去,扭過了頭。
這會兒聽桑蕪說好了,她們紛紛望過來,不可置信。
那昏死的狗崽可不就又睜開了眼。
“誰來驗?”
桑蕪看向身為一家之主的陸晏逍。
陸晏逍自知他責無旁貸,“我來。”
陸晏逍上前,不多時便做出判斷,“活的。”
“什麼?!”
陸靈煙本以為陸晏逍會向著自己放水,哪怕不把狗崽子弄死,也會把活的說成死的。
豈料他根本沒留情。
“二哥你!陸晏逍!你居然站在這女人這邊!”
“我可是你親妹妹,你這麼向著這女人對得起我嗎?對得起嫂子——”
“夠了!”
怒聲發話的是老夫人宋氏,精明的吊梢眼裡投射出銳利。
剛才一場鬧劇,全程老夫人都在冷眼旁觀,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試試桑蕪究竟有幾分真本事。
如今,她很滿意。
“還不向桑神醫道歉!”
陸靈煙有膽子頂撞自己的哥哥,卻沒膽子和自己的母親唱反調。
她怒目瞪著桑蕪,粗喘了幾口怒氣,許久,壓著委屈不情不願張口,“我錯了行了吧!”
說完,便要往外跑。
化憂眼疾手快將人攔住。
陸靈煙愕然回頭,瞪著桑蕪,“你什麼意思?”
老夫人同樣面露不悅。
這女子未免太過蹬鼻子上臉,分不清好賴!
桑蕪並未去管她們怎麼想,“陸小姐是否忘了些什麼?”
陸靈煙算是開了眼了,“我都道歉了你還不滿意?!”
她一賤民,居然真有膽子要她當眾道歉!她配嗎!
“陸小姐自稱是護國女將,當知信用為何物。”
陸靈煙猖獗冷笑,“你少拿仁義道德壓我,兵不厭詐,我便是不道歉你又能奈我何?”
“我是鎮北將軍府三小姐,我二哥是聖上親封的鎮北威武大將軍,我父兄皆為國捐軀,祖輩皆是英雄,陛下入我府門還要下轎,你要我當眾給你道歉?”
“也不看看你什麼身份!”
桑蕪對這番威脅置若罔聞,直視著她,“你且看我能耐你何。”
“想必陸小姐不知,我師父李道人是大善人,我卻不是,比起救人,我更擅使毒。”
更擅使毒?
有人心驚後退。
救命的本事已經這般厲害,若更擅使毒,豈非隨便便能要了他們的命?
“你猜你在我面前叫囂這麼久,有沒有吸入些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我無父無母,師父死了,如今身邊只有一名丫鬟跟著,而將軍府——”
桑蕪的眼睛挨著在在座眾人身上劃過,像是要把她們都記在心裡。
小妾們不約而同抖了抖,有種上了閻王爺盯上的感覺。
這便是要魚死網破的意思了。
——用她和丫鬟的兩條賤命,換將軍府滿門,莫說給老夫人診病了,大家一起死拉倒!
這女子竟剛烈至此!
就因為幾句拌嘴的話,便要喊打喊殺!
“陸靈煙,道歉。”
僵持著,上首傳來了命令。
陸靈煙眼睛瞪大,“娘!”
“道歉!”
“陸家家訓是什麼?言出必行你都忘了?!”
“休要給你父兄抹黑!”
桑蕪注視著老夫人宋氏,面上不顯嘲諷,五年過去了,宋氏還是這般自私怕死。
所有人都在逼陸靈煙。
陸靈煙臉憋得通紅,“好,好!我出門給她道歉行了吧!”
陸靈煙氣歪了嘴往外跑去。
可誰知往外跑了沒幾步,連門檻都沒出,竟直直倒在了地上,兩眼翻白。
陸晏逍及時過去將人扶起,搭上脈。
沒一會,看向桑蕪,為難片刻,眼含歉疚,“氣暈過去了……不知桑神醫可否寬容些時日,道歉一事容後再進行?”
容後?
誰不知過了今天就沒有以後了。
旁人看不出,桑蕪卻知道,陸靈煙不過是耍小機靈裝暈罷了。
但她仍說了句,“可。”
一場鬧劇,隨著陸靈煙的暈倒落下帷幕。
老夫人藉口體力不支,讓方襲蘭攙扶她回了房。
小妾們也被打發走。
陸晏逍安排下桑蕪的住處,因心裡存著被覬覦的芥蒂,不願與桑蕪單獨相處,避嫌也要離開。
臨走前,桑蕪將人叫住。
甫一聽她那悅耳嗓音喊出‘陸將軍’幾個字,陸晏逍心裡盡是抗拒牴觸。
見桑蕪走來,陸晏逍默默後退幾步。
桑蕪的容貌美得世所罕有,陸晏逍活這麼久,自問見過不少貌美的女子,無論是塞外直爽的,宮中尊貴的,亦或是貴族中的嫻靜世家女,都或多或少有些美中不足。
唯獨桑蕪,擔得上完美二字。
可陸晏逍自詡並非那隻看皮囊的俗人。
他愛善良純摯的天性勝過美貌,正如方襲蘭,他甚至不在意再嫁不潔的汙名。
此刻,正堂裡只剩他們二人,陸晏逍不禁思索起桑蕪叫住他的目的。
是要為剛才說要下毒的威脅向他解釋些什麼嗎?
還是要訴說與靈煙發生衝突的無奈?
又或者藉著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藉口,示弱與他套近乎?
心思被人戳穿,不打算遮掩了嗎?
小妾們的議論、陸靈煙的誤會,對陸晏逍到底還是有些影響的。
偏見使得心情不斷下墜,陸晏逍在心底做下決定,倘若桑蕪真有什麼別的企圖,他會立刻將她趕出去!
這天下有能耐的神醫沒幾個,卻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此生絕不會辜負襲蘭,白頭偕老的也只會是襲蘭一人,絕不會給其他女子任何近身的機會!
“桑神醫還有何事?”
陸晏逍眼神並不溫和。
他私下裡是性子溫潤不假,可也是武將,犯下殺業戾氣在身。
桑蕪在距離他三步遠的位置停下腳步,伸出了手。
陸晏逍一早便知桑蕪有雙極具美感的手。
纖細白嫩,柔弱無骨,如象牙白玉雕飾的那般,卻又能在握住刀刃時繃起筋絡,消除致命的隱患,予人平安。
然而越是美麗,越是加重了陸晏逍心中的猜忌。
男人眼中鋒芒與冷色漸深。
動不動就把她那隻漂亮的手伸到他面前,不是勾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