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孩子,與他父親一樣,是隻自私忘恩的白眼狼。
桑蕪第一次見陸祈安時,他還只是個三歲的娃娃。
不會說話,時而行為迴避、情感麻木,時而性子暴躁易怒,尤其到了夜晚,過度警覺的他總會在半夜驚醒,擔心自己受到傷害,尖叫抓咬身邊他能看見的所有人。
麻煩到即便是身為親祖母的老夫人宋氏,也頭疼得巴不得遠離。
陸祈安的病,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得了應激性心理障礙。
他曾不幸見到了他上吊殉情死去的生母,長舌溢出、眼球暴露的恐怖模樣,將他嚇得慘叫失魂。
桑蕪剛嫁進將軍府那會,老夫人正盤算著將陸祈安丟到京郊莊子裡自生自滅,是桑蕪將人留下,試圖給幼小的孩子另一種可能。
整整兩年,桑蕪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一點點用母愛將他感化成正常的孩子。
陸祈安也真心把桑蕪當成是他的母親。
前提是,沒有方襲蘭這對照組的出現。
桑蕪不知陸祈安是否從一開始就嫌棄她孤女的出身,羨慕京中其他孩子有強大的母族。
只知方襲蘭一齣現,陸祈安對她的態度就全變了。
方襲蘭似乎滿足了他對母親的全部幻想。
——丞相之女,皇帝親封的公主,和親有功,說出去可不就比桑蕪有面子。
陸祈安嫌棄桑蕪被傳大字不識、不通禮教,想要方襲蘭做他的母親。
他也這麼付諸行動了。
他不知多少次拖住桑蕪替陸晏逍打掩護,為兩人私下見面創造機會。
桑蕪印象最深刻的,是陸祈安六歲生辰那次。
原本約定好一家三口一起過,桑蕪在廚房煙熏火燎從早忙到晚精心準備,可等來的,是陸祈安左手拉著陸晏逍,右手拉著方襲蘭,‘父親、母親’叫著。
三人眼裡全是對另外兩人的愛,好似他們才是一家人。
見到突然出現的桑蕪,陸祈安像頭護母的小崽一樣,齜牙咧嘴擋在方襲蘭面前,大聲驅趕桑蕪,生怕方襲蘭受到傷害。
這次之後,陸祈安對方襲蘭的討好便擺上了明面。
偷拿陸晏逍送給桑蕪的東西,送給方襲蘭。
丟掉桑蕪精心準備的鞋子,只穿方襲蘭送他的……
被抓包後理直氣壯,不但不道歉,反怪桑蕪小心眼,斤斤計較。
真正令桑蕪徹底失望是在凌關城那次。
陸祈安毫不猶豫選擇方襲蘭而放棄桑蕪,那時他已知人事,明白被丟下的後果。
死,被亂軍侮辱……
卻仍然威脅陸晏逍,一邊哭鬧一邊說:“方襲蘭不走,他也不走。”
三年多的母子情,是陸祈安一手斬斷的。
此刻,聽到少年這聲‘你竟還有臉回來’的斥責,桑蕪便知陸祈安將她認作了誰。
五年過去了,陸祈安還是這麼喜歡方襲蘭這母親,容不得任何人。
桑蕪冷笑。
下學一回來,陸祈安便聽下人聽說父親帶了個女子回來。
女子貌若天仙,本事極大,是父親的心尖寵,為了她,父親大罵了頂撞她的小姑。
陸祈安一聽便怒了,也感到一陣難言的慌急。
——若父親又有了心愛之人,那阿孃怎麼辦?
方襲蘭已經佔了父親心中大半的位置,再來一個狐狸精,那便徹底沒了阿孃的位置。
他想要阿孃回來,想要阿孃像從前那樣,陪在他身邊。
五年過去了,他一直在等她。
從一開始,他就從未想過把阿孃趕走。
方襲蘭告訴他,一個男子可以有兩個妻子,即平妻,兩人共侍一夫,平起平坐。
父親有了兩個妻子,他便也跟著能有兩個母親。
方襲蘭大方溫婉,阿孃貼心細緻,他兩個都想要,誰都不想放棄。
那日在凌關城,他要父親帶走方襲蘭,一是在與阿孃慪氣,其二是他知道周淮一定會保護好阿孃。
可誰知後來……
話說此時。
陸祈安心裡想著父親至多隻可以有兩個妻子,如果被新來的狐狸精佔了,那就徹底沒有阿孃的位置了。
他咬牙切齒,下定決心要替阿孃把該死的狐狸精趕出去!
可誰知這令他痛恨的狐狸精,居然就是他心心念唸的阿孃。
看到雪幕中那抹身影時,陸祈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會是她?
下人口中那得父親寵愛的女子,是他的阿孃?!
少年的心臟鼓動亂跳,只覺得潑天的喜悅擊中了他。
如果是阿孃,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父親護著阿孃沒錯!
父親就該護著阿孃!
越走近,陸祈安越是確定,這就是他的阿孃,是他想了五年的阿孃!
哪怕有些許和從前不同,但他一眼就能確定!
委屈、思念、激動,如山洪暴發,然而也有憤怒……她竟一走了之這麼多年,一封信也沒有!
她不是說她最愛他了嗎!不是說他就是她的親子嗎?
為何要拿了和離書離開?
她不是口口聲聲說能為他犧牲一切嗎?
最後卻丟下了他!
她騙了他!
他要她補償他!
他不要輕易原諒她,他要懲罰她,讓她和過去的他一樣難受,以此平息他這麼多年來遭受的思念之苦!
這麼想著,陸祈安憋住眼淚,努力表現出憤怒不可一世的一面。
“你揹著身作甚!”
“莫不是覺得自己往日所作所為丟人現眼,沒臉見我!”
陸祈安板著臉,他才不會讓她看出他很想她!
少年的怒斥就在身後,桑蕪不得不轉身。
“小公子是在跟我說話?”
陸祈安想好了不原諒,想好了怎樣讓自己的阿孃補償,想好了許多……
唯獨沒想過,面前的女子轉過身來,是一張陌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