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衛抱拳,“回將軍,屬下一連找了兩日,始終不曾尋到您口中描述的那名女童,桃杏村遭屠,見過桑神醫和那女童的村民皆無一活口。”
“但經過屬下走訪,桑神醫確實有逢吉、化憂兩名婢女,且身邊常有個女童跟著,此一行人應當與南狄細作無甚牽連。”
“將軍,是否需要屬下繼續擴大搜尋範圍?”
甲衛不懂陸晏逍為何無緣無故要找那女童,只覺得可能與細作有關。
陸晏逍心涼了瞬,思忖片刻,“不必,你稍作休整,午後啟程隨本將軍回京。”
為何要找那孩子,陸晏逍也不懂。
約莫是那孩子害怕眼紅的模樣一直迴旋在他腦海中。
又或許是他太想要個女兒,而他偏偏……
*
陸晏逍自是不可能尋到孩子的,早在兩人重逢、桑蕪送走逢吉與歲微後,她便安排好了一切,這也是她計劃裡的一環。
——在她見到陸晏逍後,抹去元嘉、歲微與她的聯繫,消去兩個孩子的去向,待到時機成熟,再讓他們父子相認。
此去京城,答應為陸晏逍母親宋氏診病,不過是借坡下驢,遇見陸晏逍是意外,但桑蕪本就要去尋他。
她要陸晏逍的真心,愛她的真心。
之所以這般執著陸晏逍的真心,非是餘情未了還對他抱有幻想,而是為了救命。
五年前,桑蕪被陸晏逍丟在凌關城亂軍之中,九死一生回到將軍府,等待她的不是陸晏逍的道歉與愧疚,而是拿著和離書的方襲蘭。
明明是借住,方襲蘭卻以當家主母的姿態說出了她與陸晏逍的過去。
方襲蘭與陸晏逍曾是一對私定過終身的青梅竹馬,兩人自幼生情,本約定好陸晏逍及冠便上門提親。
誰料一紙和親聖旨,斷了兩人的將來。
方襲蘭被封為敬安公主,和親北戎。
陸晏逍曾竭力制止,殿前長跪不起,只求聖上收回聖命,可聖旨已下,豈能更改?
陸晏逍娶桑蕪,不過是明白此生與方襲蘭再無夫妻緣分,他又欠桑蕪恩情,與桑蕪有過親密接觸,需得負責。
類似劇情的小說,來自現代的桑蕪看了不知多少,很是嗤之以鼻,可相同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還是愛得昏了頭。
大抵因為陸晏逍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溫潤如玉,又心繫天下百姓,正直剛勇。
其實桑蕪早該明白的,若陸晏逍愛她,怎會不碰她?
剛成親那會,陸晏逍以她年幼為藉口拒絕圓房,說他是武將難免不知輕重,怕傷了她。
桑蕪聽了十分感動,過早的夫妻生活確實對身體不利,她是想和陸晏逍長長久久在一起的,自然顧惜自己的身體。
再然後,她長大了些,陸晏逍又常年征戰在外,夫妻二人聚少離多,可若陸晏逍想,機會總是有的。
方襲蘭告訴桑蕪,她與陸晏逍早已有夫妻之實,若是桑蕪願意,可委屈些與她姐妹相稱共侍一夫。
只是寄養在陸晏逍名下的陸祈安只認方襲蘭做母親,可能得桑蕪將教養之權交出來。
教養之權只是個開始罷了,方襲蘭要做的是將軍府的當家主母,要掌實權。
桑蕪是什麼人?她登門便是要與陸晏逍一刀兩斷的。
她的男人可以是販夫走卒、落魄乞丐,唯獨不能是朝三暮四、拋妻棄子的賤人!
拿到陸晏逍親筆所寫的和離書後,桑蕪心灰意冷之餘,本以為這段噁心的姻緣便到此結束了。
誰知方襲蘭根本不願放過她。
一路上追絞、刺殺、下毒,桑蕪因此毀了容顏,幾乎喪命。
是李道人救了她。
彼時桑蕪還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她昏睡了近一年,醒來後,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原是城破前那唯一一次記憶全無意亂情迷的夫妻親密,讓她有了孩子。
腹中的孩子是李道人救她的原因。
——這雙孩兒在她腹中幾經摧折,卻仍頑強寄附在母體,罕見至極,不僅如此,還硬撐起桑蕪的一口氣,勾起了李道人的興趣。
李道人善名遠揚,可實際上,是個醉心毒物虛偽自私的瘋子。
孩子不足月便被他生剖了出來,戲耍試毒,直至桑蕪醒來,成為他新的藥人,兩個孩子才得以喘息。
許是因為李道人,許是天命使然,身為弟弟的元嘉承擔了姐姐的苦難,歲微是健康的,而元嘉至多隻剩一年可活!
快五歲的孩子,至今還不會走,瘦得像把易折的枯柴。
毒發時如抽筋斷骨,元嘉疼得滿頭冷汗,可他非但一聲不吭,反而安慰桑蕪這母親,說他不疼,讓娘別哭。
面對健康的姐姐,元嘉亦沒有一句怨言,只說幸好毒在他身上,他捨不得姐姐受疼。
這樣的孩子,桑蕪怎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桑蕪已經找到了救治之法,如今還缺三味關鍵的藥材,以及讓陸晏逍這生父擔當藥爐。
藥材就在京城。
至於陸晏逍,他至今尚無親子,元嘉與歲微的存在必定是特殊的。
可一個病懨懨的庶子,生母不被父親所喜,只會被放棄。
要知道解藥的煉製,需得陸晏逍先服下帶毒的藥材,經他血脈煉化融於心頭,取那心尖血入藥。
整個過程九死一生不說,所受苦楚更是非比尋常,整整七日,若非心志堅定,根本撐不到最後。
陸晏逍如今有愛妻、有老母,他不會為元嘉豁出命去的。
唯一的辦法,只有子憑母貴。
因此,桑蕪要陸晏逍的心!
要陸晏逍心甘情願為元嘉走一遭鬼門關!
*
進京的路很順暢,原本七日的路程,第六日就到了京郊。
這天是個晴日。
馬車上,桑蕪正在為周淮處理傷口,掀開綁布,撒上化腐生肌的藥粉。
大抵是兄弟情深,亦或者對桑蕪還並未那麼信任,每每處理周淮的傷口,陸晏逍總在一旁看著。
桑蕪被人視線不移盯著也不慌,面對周淮這曾經背叛過她的好友,欲除之後快的情緒她掩飾得極好。
很快,傷口處理好,她習慣性用沾了酒的棉布擦拭藥箱裡的器具。
陸晏逍對桑蕪藥箱裡的物件很感興趣,尤其是那手術刀,鋒利銳亮,小巧精緻。
救下週淮性命那日,他曾有幸見桑蕪使用過,當時便覺驚奇,他從未見過這類物件。
但一眼便知極好。
陸晏逍是武將,兵器對他總有種吸引力,材質、鍛制方法……若能掌握,大盛的兵刃較之從前必能更勝一籌!
但正在他定睛瞧著,琢磨怎樣開口試探桑蕪時,耳邊傳來了周淮的低喃。
“蘇黎央……”
喃聲低淺,可影響力不小,陸晏逍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蘇黎央。
那是他的前任夫人,也是他午夜夢迴對之不起愧疚之人。
不僅是感情上的愧對,更因他的失約。
他與蘇黎央的最後一面,是亂軍中他棄她而去。
那日亂軍突襲,凌關城城破,他領命營救,危難之中只有餘力帶走兩人。
而蘇黎央、年僅四歲的陸祈安、方襲蘭都在凌關城。
他丟下了蘇黎央。
那日,陸祈安哭鬧不止,說方襲蘭不走他也不走,他沒得選。
而他也確有私心不假。
方襲蘭是他年少時便傾心之人,當年一道和親聖旨斷了二人緣分。
可誰曾想,僅僅五年過去,北戎老皇帝駕崩,一眾無子妃嬪被特赦歸家,竟又給了二人機會。
見到方襲蘭那刻,他只覺自己死去的心又活了。
他動了和蘇黎央和離的心念,他要與方襲蘭在一起。
蘇黎央在他心中並非一點分量也沒有。
她救過他的命,比起妻子,他更當她是妹妹。
然而再重要的妹妹,也比不過心頭摯愛。
他沒辦法將方襲蘭置於危險之中,只能棄了蘇黎央。
那日,他留下週淮保護她,在心中許諾一定會來找她,拼上他一條命也會帶她回京。
可終是失了約。
“蘇黎央……蘇黎央……”
周淮一連呢喃了好幾聲,聲聲刺痛陸晏逍耳膜,突然,周淮睜開眼,見到身側的桑蕪,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蘇黎央!你是蘇黎央!”
震驚、憤怒,周淮緊盯著桑蕪,目眥欲裂。
這一聲引得陸晏逍朝桑蕪望去,心頭猛然震盪的同時,日前心底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具象化在了桑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