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公主驸马也出了不少民间佳话。
我被许配给了当朝状元,本以为也能成为话本子中的存在。
直到有一女子拦在我面前,掏出傅恒之的庚帖。
“我与恒之自幼定亲成婚,还望公主高抬贵手。”
可惜,我不过是笼络文臣的筹码,这个贵手我抬不得。
1.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婉宁。
她跪在我的轿撵前,手里捧着庚帖,涕泗横流。
“我与恒之定了娃娃亲,在他进京赶考前就已成婚,还望公主殿下高抬贵手,给民女一条生路。”
庚帖上烫金的字体让人挪不开眼,我没有应声。
难怪那日交换庚帖,傅恒之说他家清贫,没有闲钱给自己弄这些物件,原来不是没有,而是给了别人。
我挥挥手,“既然来了,就跟本宫一同去吧。”
彩月上前将她扶起带到自己身边,奔着状元府走去。
今日我特意让傅恒之以我的名义了一场赏花宴,为的是让他结识世家子弟,却不曾想闹了这么一出。
等我赶到时,府上宾客几乎都已到齐,见到我来纷纷行礼。
唯有傅恒之脸上带着几分慌乱,“韶华,你来了..”
我笑而不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身后满脸泪痕的林婉儿。
“夫君。”
林婉儿蹑泣开口,脸上满是委屈。
几乎瞬间,周围人的目光都在我们三人之间流转。
我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自顾自的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看着这一幕。
当朝公主成了外室,状元舍弃糟糠妻,当真有趣。
傅恒之嘴角抽动,磕绊道,“婉..婉儿,你这是..?”
林婉儿抹了抹眼角的清泪,“家中无米下炊,我身上也没了银钱,只能一路走着来城中找你。”
她身上衣衫破烂,但脚上的草鞋却没有被泥泞污染,干净如新。
有趣,当真有趣。
若不是要维持体面,我真想让彩月给我端上一盘瓜子,这不比南曲戏班子好看多了?
我挑眉看向傅恒之,他咽了咽口水,半晌才道,“这几日事务繁杂,我便忘了银子一事,本打算一切落定后,再回去接你的。”
林婉儿趴在傅恒之的胸口处蹑泣,但我却看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随即娇柔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
林婉儿面容清秀,一落泪更是我见犹怜,傅恒之用帕子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安抚道,“我先给你安排地方住下,剩下的事我们改日再说。”
林婉儿不再纠缠,点点头柔弱应下,任由府上婢女带她离开。
她虽一直垂眸,但我还是没漏掉她嘴角的一抹得意。
是我低估了,我本以为是个无知村妇,却不曾想是个有几分手段的。
林婉儿走后,这场赏花宴再也没了办下去的意义,众人匆匆告退。
我笑着喝完杯中茶,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公主府上。
不出半日,傅恒之早已娶妻的消息就传遍街头巷尾,就连说书先生都不曾放过这天大的热闹。
不仅我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家更成了天下的笑话。
虽然我们二人的婚事是天子赐婚,但他与林婉儿却早已交换庚帖,行嫁娶之事,若论先来后到,我才是话本子中人人喊打的外室。
但林婉儿却称了汴京中人人艳羡的女子,不仅与傅恒之青梅竹马,更是摇身一变成了状元夫人,日后还有数不尽的福气。
我听着彩月学着京中的流言蜚语,把玩着手上的丹蔻。
自从赏花宴后,公主府一直大门紧闭,不为别的,实在是抵不住门口的人指着府内嗑瓜子,不过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明日把府门开开吧,客人快上门了。”
2.
跟我预料不错,府门刚打开半日,傅恒之就递来拜帖。
他来时,我正与彩月坐在院中摘茉莉,随着我指尖轻晃,茉莉淡雅的香气萦绕在我鼻尖,沁人心脾。
我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我手中的动作没有停留,缓缓道,“状元郎可是处理好了家中事务?”
傅恒之上我面前作了个揖,与我四目相对,“韶华,到时候状元府上你是正妻,而婉儿会是妾室,也算全了她的情意,也是我唯一能想出的办法。”
好一个情意,好一个唯一,好像是因为我委屈了林婉儿一样。
我沉默不语,傅恒之见此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耐着性子劝慰我道,“婉儿只想陪在我身边,不会在意这些虚名,韶华大可放心。”
这话好似不是在说林婉儿,而是在指责我在意状元夫人的虚名。
无论我是不是状元夫人,我都是宫中的公主,我何需在意什么劳什子夫人呢?
就算她想在意,也要看看上面那位答不答应呢。
我掩唇轻笑,“本以为林姑娘是乡下来的上不得台面,却不曾想她格局远大,若世间之人都如她一般就好了。”
傅恒之自然明白我实在指责他是上不得台面的格局狭隘之人,他双拳紧握,青筋隐隐暴起,“婉儿性子温顺,柔弱不能自理,我求的也只是后宅安定,不敢多求。”
看看,我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成了恶人,仿佛我定会拿什么手段害她一般。
“可惜,本公主是出了名的跋扈,最讨厌那些惺惺作态之人,到时状元郎与婉儿姑娘怕是要多担待些。”
我笑的无害,眼里却满是不屑。
傅恒之气的指着我的手不断颤抖,试图用圣贤道理压迫我,我听得头大,挥挥手让侍卫将他赶出去,直到他的声音消失不见,我才觉得耳根清净。
彩月嘟着嘴气愤道,“不过一个状元,竟敢在公主面前撒泼!回头让皇上治他的罪。”
北国如今注重文臣,这个文状元自然是父皇面前的红人。
按照旧例,公主尚驸马,驸马的前程也就此断送,需一切以公主为主,与入赘无异。
这次父皇为了笼络文臣的心,不仅不让许了他丞相之位,更是允我嫁进状元府,无需他入赘公主府,可以说是极大的体面,他也因此变得鸣鸣自得。
但我知道,这场婚事,无论傅恒之如何过分,我如何抗拒,都改变不了。
我虽贵为公主,但也不过是一枚权利制衡上的棋子罢了。
三日后就到了民间的乞巧节,我提前定下酒楼,看着街上人潮涌动,才觉得自己有了几分人气。
却不曾想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傅恒之正站在小摊前替林婉儿簪花,他们二人眼中倒映着彼此,含情脉脉,像极了新婚夫妻,惹得众人纷纷夸赞。
林婉儿不由红了脸,更显娇羞,傅恒之抬头正好与我四目相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带上几分恼怒。
他没有片刻犹豫,径直拽着林婉儿离开,林婉儿面色疑惑的看向我的方向,瞬间了然于心,眉尾轻挑的看着我离去,眼中满是挑衅。
彩月冲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呸了一口,开口道,“呸!什么东西也配在公主面前抖楞!公主,你看看,这日后岂不是要仗着状元的宠爱作威作福!”
我将杯中酒饮尽,看着二人的背影笑道,“情爱什么的,最不值一提。”
3.
我刚喝到一半,就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韶华公主,贤妃娘娘请您回宫小聚。”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喝完最后一杯,坐上小轿进了宫。
这几日城中流言四起,母妃久居虽然久居深宫,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儿臣见过母妃。”
我恭敬行礼后坐在一旁。
母妃看向我眉头轻皱,我急忙动身往旁边挪了挪,是我身上的酒味惹她不快了。
她这才缓缓开口,“今日在城中可看到什么趣事?”
我想到今日傅恒之与林婉儿成双成对的景象,心中了然。
“今日乞巧节,见到的都是有情之人,也算一大趣事。”
“情爱是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能靠住的只有自己。”
这话母妃从小到大在我耳边已听过数遍,她在这宫中多年,见惯了帝王凉薄,最是明白男人的朝三暮四。
如今傅恒之与林婉儿早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而我又被赐婚给傅恒之,大家都想看我这个公主的笑话,但更想看的还是皇家的笑话。
我要是像个泼妇般大吵大闹,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更多的是皇家的脸。
“儿臣明白。”
我垂眸说道。
但我没想到,翌日皇后就会召林婉儿入宫觐见,更派来教养嬷嬷与状元府上教她宫中规矩。
若我没猜错,皇后应该是已经劝慰父皇,顺从傅恒之的心意,留下林婉儿,更借此向他抛出橄榄枝,替太子谋划。
在她眼中,我过得好与不好都不重要,哪怕傅恒之没有投靠太子门下,只要能给我母妃添堵也是好的。
林婉儿这一个月都闭门不出,安心在府上学规矩,教习嬷嬷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皇后更是为了表现出对她的赞赏,特意为她在宫中办了场赏花宴,邀请一众名门贵女,我自然也在受邀行列。
我特意让彩月去打听了宴会时辰,果然不出我所料,比皇后宫中小太监说的早了半个时辰。
翌日,我提前到场时,皇后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但还是笑着与我寒暄几句后,让我坐下。
而林婉儿则被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入座,两人说说笑笑,好似母女般亲昵。
皇后更是亲赏了她一个玉镯,称赞她贤良淑德,聪慧懂礼,以后定能照顾好府上事宜,是个有福之人,众人听出皇后的意思,纷纷跟着吹捧,只是看向我的眼神晦暗不明,有讥讽,有惋惜。
我视若无睹,吃着盘中的糕点,林婉儿与皇后发现我并没有被激怒,冲着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端着茶水向我走来,一个不小心茶水洇透了我的衣襟。
她跪在地上不断求饶,我不在意的让她退下,向皇后行礼退下更衣。
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到了偏殿后,并没有急着更衣,而是坐在桌边品茶。
不出片刻,林婉儿就推门而入,她坐在我一旁洋洋自得道,“公主聪慧,应该明白日后你若嫁进状元府,等着你的是什么日子。”
我看着她这幅得意跋扈的嘴脸,总觉得在哪见过。
“可惜,你再得了皇后青睐,也只是个妾,上不得台面的妾。”
我淡淡开口。
林婉儿被我戳中了心中痛处,阴阳怪气道,“公主金枝玉叶,我怎么比得上呢?不过投个好胎又如何,不还是爹不疼娘不爱,甚至克死了自己的哥哥,可真是丧门星。”
我起身一脚踹在她心窝处,她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你虽叫我公主,却好像忘了我的身份呢?”
4.
我母妃虽然饱受恩宠,但她对我却永远淡漠如水。
因为她怪我,怪我克死了皇兄,让他战死沙场再也回不到宫中。
我钳制住林婉儿的下巴,强迫她与我对视,她吃痛的想要挣脱,却只是徒劳。
“我皇兄岂是你一个贱民能置喙的?无论我是不是状元夫人,我都是北国公主,难不成状元夫人还比公主尊贵?但你要想想,你有什么底牌呢?”
我笑的阴狠,她不由有些战栗,手脚并用的向后躲去。
我用帕子嫌恶的擦了擦手,丢在她身上,“再有下次,我不介意给你个新身份,比如军妓?”
她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怨恨,推门就要向院外呼救,只见彩月站在门外笑道,“姑娘还是别费力气了,这是宫里,闹大了怕是对姑娘不利。”
她咽了咽口水,颓然的愣在原地,直到皇后身边的嬷嬷来请才讪讪离去。
想来今日的宴会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我借口身子不适回了公主府上。
回府的马车上,我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是皇兄出征前我与他置气的画面。
那时,我不过是个孩童,皇兄本来答应与我一起放纸鸢,却接到边境战报奉旨率军出征,我埋怨皇兄说话不算数,冲着他吼道,“我再也不喜欢你了!你再也别回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当时大军已在城外等候,皇兄只能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匆匆离开,但我没想到他竟真的再也没能回来。
母妃也因此郁郁寡欢,,她觉得是我的话害死了皇兄,于是对我也有了些怨恨。
我缓缓睁眼,擦拭着眼角的清泪,这些年每每想起,还是不自觉落泪。
彩月见我眼尾泛红,眼中满是疼惜,“她们欺人太甚!竟然提起三皇子一事,这不是故意揭开公主伤疤么!”
“别人提起是心中惋惜,我提起是别有用心,没人会在意我心中所想,她们只希望我伤我够深,就连母妃都觉得一切是我的错,还有谁会在意呢?”
彩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我回到府上,看到桌上带有梅花印记的信件后遣散众人。
信上写着:傅恒之以刚上任且母亲去世不满一年为由推迟婚期。
信件还未烧毁,彩月就急忙跑进来,“公主不好了!林婉儿在街上说三皇子是被您克死的!贤妃娘娘在宫里知道后直接晕过去了!”
我瞬时明白,皇后与傅恒之已经站在一条线上了,现在她仗的就是皇后的势。
我赶到街上时,林婉儿正在街上传扬此事,见到我来更是言语不屑道。
“大家看看!这就是克死自己哥哥的韶华公主,你皇兄被你克死,贤妃娘娘终日郁郁寡欢都是你害的,现在就连你的未来夫君都对你深感厌烦,你何必死死纠缠,不如趁早去尼姑庵。”
我语气哽咽,眼中含泪,“我皇兄为国出战,死在战场,岂是我一个弱女子能决定的,我知道皇后娘娘喜欢你,我未来夫君宠爱你,但你为何这般冤枉我!我母妃更是因此心有郁结,你却还要掀开她的伤疤,你不过就是想要状元夫人的位置,我给你还不成,只求你们不要再提及我皇兄一事,让他九泉安息。”
我泣不成声,哭的近乎昏厥,话里话外更是点明皇后和傅恒之两人。
既然要闹,就闹得大些,最好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