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便要到仲秋,整个京郊都弥漫着一股桂香。
云纤站在院中手持门光尺,正细细丈量眼前已裁好的木料。
少女正值豆蔻,肤白胜雪,眸中虽还带着几分稚嫩,却又因眉宇间的专注认真而被冲散了一些。
“云纤。”
云夫人自屋中出来,看着身上沾满木屑的幺女淡淡摇头。
“你瞧京中哪个姑娘家整日与木头为伍?”
“再有两月你便要及笄,同玉蘅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嫁人不抵在自家,日后可莫再碰你爹爹的木活了,免得惹了夫家不喜。”
“娘亲放心,他不会。”
少女站起身,侧站在一旁,避开风向后才随手掸落身上粉尘。
云夫人见女儿如此体贴,心中不免升起一阵失落。
“做木活有什么好的?你祖父累伤了腰,你爹爹一双手每到阴天下雨便肿痛得厉害,娘亲不想你一个姑娘家也遭这罪。且虽说你同玉蘅算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娘亲瞧着玉蘅并非池中物,这鲁家巷困不住他。”
“哪怕咱接济他孤儿寡母多年,让玉蘅读书识字,可随着他才名远播,娘亲怕……”
想到自李玉蘅中举,李母见她便一扫往日谄容,言辞间不时流露出的自傲,她便心生不快。
“怕什么?怕李玉蘅那小子欺咱闺女?”
云贵自远处走来,逆着光混似山中棕熊成精入世,人还未到那肥硕的大腹便展露在天光下。
他眼带宠溺:“咱家乃正经鲁班传人,纤儿对此道极具天分且又喜欢,她愿做木活也好,女工也罢,都随她,我女开心便抵世间万千。”
“且我云家的闺女也并非他李家小子不可,来日他待我女不好,便不要他。我再去寻一个徒弟,收他入赘,让纤儿也如大丫头那般当家做主。”
“呸呸呸,这说得什么话?”
云夫人秀眉倒竖,唬得云贵瞬时软了气势:“呦,纤儿你这木腿做得真是不错,可是给街上那老瘸丐做得?”
匆匆跳了自家夫人话头,云贵半蹲下身将云纤之前做的木腿捧起。
云夫人不愿听他怂恿女儿再碰木活,挥手将云纤赶离。
“院中你祖父衣裳晒好了,你收了去。”
云纤笑着点头,捧着衣裳小跑着去了祖父房中。
整个鲁家巷子皆以鲁班传人自居,可唯有云纤祖父是大伙公认手艺最好的匠人。只可惜老人年轻时下狠力气做活,伤了身子早早便瘫痪在床。
云纤进屋时,一脸慈乐的云六白正躺在土炕上摆弄手中野烟,见孙女进门又急忙忙塞到被褥下。
“祖父又在偷抽野烟,您老可知这东西久服伤肝气?”
“伤肝是真,解闷儿去痛也是真,三丫头你小声些,莫让你娘听见了,若她知晓可不得了,再撅我两杆子烟枪,我可遭不住。”
见孙女乖巧,云六白得意洋洋地从被子下摸出两个油纸包来:“拿去。”
“祖父又藏了什么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少女捧着油纸包轻轻揭开,一股椒香扑鼻而来,里头竟是两只卤过的鸭腿。
“前些日子你大姐夫孝敬我的,我舍不得吃,留给你们。”
“听说是王府管家赏下来的,寻常人家买不到。”
“大姐夫孝敬祖父的,祖父吃。”
将已风干大半的鸭腿送到祖父面前,云纤哄着老人尝一口,却被轻轻推开。
她大姐夫乃父亲亲传弟子,性子沉稳手艺超群,年纪轻轻便入了湘王府做活。因大姐夫并非卖身的下人,每月倒有几日可归家看望亲人。
“我一把老骨头吃了浪费,给三丫头吃。”
云六白满目慈爱,见云纤迟迟不动手,又笑着道:“两个呢,可不是都给你吃的,还有一个是给喜妞的。”
喜妞是云家养了许久的看门狗,虽年岁大了,但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十分威风。
云纤心头一软,缓缓点头。
打小她祖父便如此,哪怕是路上随手摘下的野果子都舍不得吃,不是留给爹娘便是偷着藏着给她姐妹三人。
这一整只卤鸭,怕是这几日都拆着给她和姐姐们了,便连喜妞都不曾落下,独独他自己舍不得吃一口。
看着已不甚新鲜的卤鸭,云纤拿起咬下一口。
正盘算着一会儿去街上打一壶祖父爱喝的黄酒,再买半只烧鸡给老爷子打打牙祭,便听老人略惆怅道:“我听你爹爹说喜妞怀崽子了?”
“嗯,隔壁东叔说喜妞这年纪还能怀崽实属稀奇。”
老人叹息:“你年岁小不懂,这给主家看了一辈子门的忠犬,多会在寿数尽前诞下最后一只崽子,以再为主家尽责所用……”
“喜妞啊,怕是不成了。”
云纤闻言鼻尖顿时一酸:“祖父,我不想要这崽子。”
她只想喜妞可永远陪着她,如儿时那般。
“待喜妞生了崽子,咱好好养它便是。且别哭,生老病死啥物件不得轮上一遭?来日祖父也有那天,三丫头不必伤心。”
“你姐妹好好的,比啥都强。”
老人哄了云纤许久,好不容易将这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哄去陪喜妞,自己才歪斜斜倒下偷摸抽起野烟。
云纤在院中,抱着眉须发白的黑色大狗心酸不已。
“傻傻的杵在这里做什么?”
云绣扶着大肚走向坐在门口怔怔出神的云纤,身旁跟着的是手握绣线笸箩的云家二女云绮。姐妹三人站在一处,配着桂香,活似一幅中秋美人图。
“阿姐,祖父说喜妞要不成了。”
轻轻将手搭在妹妹的肩上,云绮道:“喜妞到年岁了,这也是没法的事,你若不舍今儿我在这里与你一起陪着它。”
“二姐姐正在赶嫁衣,不好为我耽搁。”
她乃家中幺儿,无论祖父爹娘还是两个姐姐都疼宠得厉害,倒是让云纤生了一副软心肠。
不愿让姐姐担心,云纤揽着喜妞的脖子让两个姐姐各自忙去。
云绣云绮方离开不久,李玉蘅便提着节礼走进云家院子。甫一进院,他就瞧见了缩在喜妞身上的云纤。
喜妞抽动着鼻子望向他,李玉蘅缓缓勾唇,露出一个浅笑。
少年不过十六七年纪,身形虽显单薄,但身姿挺拔如竹,站在一旁颇有些清雅卓立的味道。喜妞挣动得厉害,云纤缓缓抬头,正瞧见收了笑容,故作疏离、面冷如霜的李玉蘅。
少年眉眼寡淡,无欲无求站在不远处,木桩一般。
云纤抬眼扫过他耳尖,见上头烧红一片,这才不经意转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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