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去草原和親的第三年,我惦記家鄉的荔枝。
好不容易等到使者進獻,卻被告知僅有的兩掛荔枝都被送進了王妃的帳篷。
“公主恕罪,小可汗說這水果十分罕見,想送給母妃和可汗嚐嚐鮮。”
我無奈放棄。
幾天後,我去參加草原上的篝火晚宴。
卻發現一名年幼女童手中捧著兩掛荔枝。
她的母親是草原上最不起眼的洗衣婢。
女人正圍著篝火唱跳,腰間的荷包上繡著一隻展翅翱翔的雄鷹。
而我的夫君額爾敦,身上也有一隻從不許人碰的同款荷包。
1.
因為沒能吃到荔枝,額爾敦便派人送來了許多其他的珍奇水果。
種類豐富,味道也不錯。
只可惜都不是我想要的。
原以為荔枝的事就此作罷,沒想到三日後的篝火晚宴,我竟然又看到了那兩掛荔枝。
出乎意料的是,那珍貴非常的荔枝此刻正被一個年幼的女童捧在手裡。
而那女童的母親,竟然只是一個最不起眼的洗衣婢。
穿著粗布麻衣,卻也難掩姿色秀麗。
我盯著那洗衣婢看了許久,藉著篝火看清了她腰間那枚荷包。
荷包上繡著的那隻展翅翱翔的雄鷹,和我夫君額爾敦身上的那隻一模一樣。
我心下微沉,不可避免地對這兩個人的關係產生了懷疑。
就在我打算遣人將那洗衣婢叫過來問話事時,一道聲音突然打斷了我。
“王嫂,你怎麼也來參加晚宴了?”
額爾敦的妹妹滿臉不可思議,似乎對我的出現非常意外。
我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眼:“怎麼,我不能來嗎?”
她尷尬地笑了笑:“你一向不喜歡湊熱鬧,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突然”
話未說完,便被一道急促的聲音打斷。
2.
“尋兒,夜裡風大,你身子又不好,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看著額爾敦額角的汗珠和關切的眼神,沉默一瞬。
“就是覺得悶得慌,想出來走走,你陪我再呆一會兒吧。”
額爾敦的神色有片刻的凝滯,卻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好,我陪你。”
我佯裝平靜,實則一直在觀察額爾敦和那個洗衣婢之間的互動。
試圖從中找出兩人暗通渠款的蛛絲馬跡。
可奇怪的是,自從額爾敦出現,那洗衣婢就好像有意躲藏似的,全程避開我們的視線。
而額爾敦則看似不在意,目光卻總在下意識地追隨。
兩人之間的氣氛彆扭又默契。
我攥緊指尖,心下明瞭。
深吸了一口氣,我決定和額爾敦好好聊聊。
若他和那洗衣婢只是過去,我可以不在意。
怕只怕過去還未過去。
“額爾敦”
3.
我才剛一開口,便看見一匹受驚了的馬朝著人群橫衝直撞了過來。
原本圍著篝火跳舞的人群放聲尖叫,鳥獸一般四散開來。
就只有那洗衣婢被嚇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還沒反應過來,額爾敦便衝了過去,護著那女人堪堪躲過。
“圖雅,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他扶住懷中人的肩膀,焦急地上下打量,甚至顧不上週圍人異樣的眼光。
“我沒事。”
就在這時,我的侍女突然驚呼了一聲。
“公主殿下,小心!”
我回過神,這才發現那匹受驚了的馬竟然又朝著我的方向衝撞了過來。
我避之不及,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
額爾敦臉色驟變,立即鬆開了抱著圖雅的手,朝著我的方向跑了過來。
“尋兒,你怎麼樣?你別嚇我尋兒!醫官!快叫醫官!”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抱起,整個人驚慌至極。
離開之前,我窩在他懷中回頭看去。
圖雅正咬緊下唇,視線緊緊跟隨在額爾敦身上。
而額爾敦則眉頭緊鎖,目光專注地觀察著我的傷勢,沒分給她一絲餘光。
彷彿方才那個不顧一切將人護在懷裡的人不是他。
下一刻,一道溫柔含怯的女聲突然響起,圖雅牽著孩子朝我們跪了下來。
“小可汗,公主殿下,奴也受傷了,求你們允奴和你們一起去看醫官吧!”
我垂下眼眸,在額爾敦的默認之中保持了沉默。
4.
回到王帳讓醫官處理傷口的間隙,額爾敦和我十指相扣,滿眼心疼地安撫著我。
“尋兒不疼,有我在呢。”
額爾敦還是和從前一樣,深情體貼。
如果沒有身側那道灼熱的視線,或許我就能這樣輕易騙過自己。
我牽起唇角,轉頭看向圖雅,勾出一抹溫和的笑。
“你們小可汗總愛這樣,一點小傷就如此緊張,你是不是也覺得膩歪?”
圖雅秀麗的臉上霎時血色全褪。
“回公主殿下,奴身份低微,不敢妄議。”
話雖如此,她卻悄悄抬眼,朝額爾敦看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額爾敦下意識錯開視線,板起臉訓斥道:
“傷口處理過了就儘早離開吧,莫要擾了公主清淨。”
所有人都離開後,王帳重新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我們兩人。
額爾敦愛憐地撫摸著我的臉頰,環著我的腰肢睡下。
“尋兒,你有傷在身,早些歇息吧。”
我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拿開了他環在我腰上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額爾敦悄然起身。
“尋兒。”
我佯裝熟睡,沒有絲毫反應。
他鬆了口氣一般,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直到營帳關上的聲音響起,我才驀然睜開了雙眼。
這個時間,他必然是去找圖雅。
我掐緊掌心,讓暗衛跟上額爾敦,時刻關注他的動向。
然後點燃燭火,拿出藏在枕下的荷包。
許是額爾敦沒料到我已經覺出了異樣,對我並不設防。
我很輕易就從他身上摘下了這枚和圖雅一模一樣的荷包。
打開荷包,我將裡面的物件翻了出來。
裡邊僅有一樣東西,是一個女人的剪紙小像。
正是圖雅的面容。
小像邊緣已經有些破損,是被人用手指無數次摩挲留下的痕跡。
這荷包從我嫁給額爾敦的第一天開始就戴在他身上。
一千多個日夜,我們同床共枕之時,他卻在對著這張小像思念別的女人。
我有些支撐不住,靠在床頭,睜眼枯坐到天明。
5.
額爾敦回來時,我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了。
他坐在榻前,握住我的手,聲音聽不出半點破綻。
“尋兒,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傷口還疼不疼?昨夜臨時有要事需要處理”
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樣,額爾敦都不需要多說什麼,我就會懂事地主動給他遞好臺階。
可此刻的我卻不想再要那些虛假的懂事了,我只想證實我們之間的那三年不是一場虛妄。
“我傷口疼,你這幾天多陪陪我好嗎?”
額爾敦遲疑片刻,還沒來得及回話,一名面生的侍女便闖了進來。
見我在場,她欲言又止。
“小可汗,圖雅姑娘她”
“閉嘴!”額爾敦連忙打斷她,佯裝惱火道。
“竟敢私闖營帳衝撞公主,給我出去領罰!”
下一瞬,他又轉頭看向我,帶著幾分溫柔與討好。
“尋兒,我這幾天當真事物繁忙,等我忙完了再陪你好不好?”
我勾起唇角,無聲地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好。”
話音落下,我恍惚中看到了額爾敦鬆了口氣的神色。
我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慄,遍體生寒。
6.
額爾敦走後,我的意識逐漸陷入昏沉。
此後一連兩日,他都沒有再回過營帳,只遣人來問候了一回。
暗衛向我覆命,彙報額爾敦的行程。
我猜的沒錯,消失的這兩日,他果真在陪著圖雅。
我順著暗衛所說的位置一路找尋,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背對著我,平日裡除我以外連一個笑容都欠奉的人,此刻卻正陪著圖雅母子放紙鳶。
像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親,卻唯獨不像我的夫君。
我怔在原地,心已經痛到了麻木。
卻終歸沒有上前,而是沉默著轉身離開。
在草原上幕天席地吹了會兒風,再回去時,額爾敦已經坐在了軟榻上。
而他身側,正是那枚已經被打開過的荷包。
7.
他眉頭緊皺,嗓音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不解釋一下嗎?”
我解下披風,不急不緩地承認。
“是,荷包是我拿的,裡面的東西我也都看過了。”
他猛得站起身,眸光黑沉。
“就因為這個?所以你故意找人在篝火晚會上驚了馬,讓那畜牲去撞圖雅?”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毒又自私了?”
我嗤笑一聲,立在原地一步不退。
“額爾敦,證據呢?是不是圖雅跟你說什麼你都會相信?”
我的語氣格外平靜。
額爾敦頓了頓,揉了揉眉心,微微放軟了語調。
“尋兒,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都是些陳年舊事,你又何必死抓著不放?好在圖雅大度,你跟她道個歉,這事兒便算過去了。”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好似此刻我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看著眼前人熟悉的面孔,腦海中飛速閃過從前的諸多光景。
那個從前滿眼是我,對著蒼天向我許下海誓山盟,承諾會永遠愛我的男人,終究是漸漸消逝在了時光的洪流之中。
我拿出昨夜連夜寫下的和離書。
“額爾敦,我成全你們,我們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