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雁門關大勝而歸後,我的夫君失憶了。
長公主將我趕出將軍府,餵了媚藥扔進紅院時,他滿臉厭棄。
我們的女兒被安上通敵罪名,挑斷手腳筋時,他親自將屍體掛在城門。
我悲痛欲絕,卻以為只要他恢復記憶,一切都會好起來。
直到我發現他是裝的。
「只有這樣才能麻痺長公主,待燕王登基,我會跟她解釋。
」
聽到這話,我心灰意冷,轉頭做了楚王的幕僚。
我助他奪嫡登基,唯一的要求是,請他身邊那位藥王穀神醫,消除我的記憶。
後來,有個不認識的男子瘋瘋癲癲纏著我,我只是漠然道:「我不認識他,殺了吧。
」
1
寒風中,女兒霜霜滿是鞭傷的屍體被麻繩綁起,顧景承親手將她吊上了城樓。
我在城門下崩潰大哭,爬到顧景承腳下,求他將霜霜放下來:「她才六歲,怎麼可能通敵?那是你的女兒啊,你說過會一輩子保護她的!」
「你不認我沒有關係,你連親生女兒也不要了嗎?」
顧景承只是厭惡地將我踢開:「哪裡來的妓子,也敢跟本將軍攀親。
」
「我根本不認識你這樣噁心的人,更不會有通敵叛國的女兒,來人,將她送回紅院,不許出來丟人現眼。
」
霜霜已經死了,她的眼睛半睜著,似乎在看我,與我做最後的道別。
我心如刀絞,卻仍然抱有期待,顧景承只是失憶,只要他想起來,一切都會好的。
可我被他的副將送回去,再一次承歡在男人身下時,卻聽到窗外他和副將的對話。
「她受苦了,可只有這樣才能麻痺長公主,待燕王入京奪權時,我就可以恢復記憶。
」
「芸初那麼愛我,會理解我的,至於霜霜,全當我們跟她沒有緣分。
」
顧景承不知道,為了伺候好男人,我早被喂下了數不清的藥,身子格外敏感,連聽力都好了不少。
我震驚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心頭巨動,眼淚都忘了落下。
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失憶,他清醒著將我送進紅院,親眼看著我被無數男人凌辱,看著我們的女兒慘死,親手將她吊上城樓示眾。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麻痺長公主。
而我們一起養大視為珍寶的女兒,在他眼裡,最後只得到了一句「沒有緣分」。
我麻木地感受著男人的侵犯,飲下的無數媚藥卻早已將我變成一個木偶,身體會本能地迎合他人。
燭火燃盡,屋內進了一個又一個男人,我也終於流乾了眼淚。
最後一個男人進來時,我恭敬地伏在地板上:「楚王殿下,我答應你,成為你的幕僚,但我有一個條件。
」
楚王蕭瑾然一身清貴之氣,聞言低笑:「你想讓我身邊的神醫治好顧景承的失憶之症?本王說過,人力終有不及的地方,你夫君的失憶,哪怕是神醫」
「我想請藥王穀神醫為我施針,讓我清除記憶,忘掉一切。
」我顫抖著打斷他的話,以頭貼地,心如刀割。
霜霜是我十月懷胎一點點養大的孩子,從一個小肉糰子,變成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那是我的命。
我被趕出府時,她的小手還攥著我的衣裙,她說:「孃親,我去求父親,如果父親想不起來,等我長大了,一定把你救出來。
」
可她再也長不大了。
淚水砸向地板,我幾乎縮成一團,實在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楚。
蕭瑾然沉默了許久,才道:「本王以為你為了他,什麼痛苦都能承受,如今你總算想通了。
」
燕楚奪嫡,我一直知道顧景承是燕王一黨,即便他失去記憶,那樣對我和霜霜,我也同樣為他著想,不忍走在他的對立面。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他既然要假裝失憶,不顧及我們母女,那就隨他的意,從今以後,我也會忘記他,與他再無交集。
2
蕭瑾然替我設計了一場假死,丑時三刻,紅院裡會燃起一場大火,最下賤的妓子花芸初,會死在那場大火裡,只留下一具燒焦的屍體。
他答應我,等我離開之後,會讓神醫施針消除我的記憶,為我改名換姓。
我沒想到,計劃還沒實施,顧景承居然會先來找我。
我極為敏銳的耳力聽到他跟副將說:「霜霜死了,芸初一定很傷心,我去看看她。
」
可他進門後,只冷哼一聲將一張草圖扔給我:「小小年紀,不知哪裡來的心機,竟敢裡通外敵。
」
我顫抖著接過那張紙,上面畫著一隻歪歪扭扭的蠟梅。
霜霜曾問過我:「孃親你姓花,那你最喜歡什麼花呢?」
彼時霜霜在我懷裡,我在顧景承懷裡,我還未開口,顧景承先柔聲替我回答:「你孃親最喜歡的,是蠟梅。
」
與顧景承初相遇,就是在一片紅色的蠟梅花海中。
可現在,顧景承冷冷地說:「七瓣蠟梅,那不就是告訴敵國,臘月初七,我們的主力兵馬會從雁門關撤軍,要‘沒了’。
」
我心痛至極,嘴邊浮出一絲慘笑,乾涸的眼眶卻再也流不出淚水來。
我居然曾經以為,他只是失憶,又被蠱惑。
可原來他都知道啊,他這個父親,比任何人都知道霜霜的冤屈,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霜霜只是想我了。
我將草圖收起,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也不想再分辯了。
「知道了。
」
許是我平淡的語氣讓他震驚,他憋了半晌,終於道:「你知道就好!」
「懷朔將軍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
」我低聲道。
不知道哪句話又刺激了他,原本平靜的他突然暴起,死死扼住我的下頜,逼我與他對視。
「怎麼,現在不說我是你的夫君了?」
「是奴錯了,不該高攀懷朔將軍。
」我厭惡極了,說出的話也十分冷漠,可偏偏身體早被藥物調教,本能地做出了勾引的媚態,他先是一驚,隨後重重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不知廉恥,你就是這樣勾引男人的嗎?」
我摔倒在地,衣裙也散了,冷笑一聲,乾脆做盡媚態:「奴是紅院最下賤的妓子,當然該取悅男人。
將軍這麼生氣做什麼?我又不是你的妻子。
」
顧景承怒不可遏,眼眶都因為暴怒紅了起來,可他無法從我的話裡找出任何破綻。
是啊,他又不是我的任何人。
一個將軍,跑到紅院罵裡面的妓子勾引男人,這是什麼道理?
他愣了許久,又微微出神:「要是你足夠乖巧聽話,長公主又容得下你,看在你對我一片深情的份上,我也可以讓你做個通房。
」
我平靜地穿好衣服,想了想,還是道:「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會嫁給你嗎?」
顧景承怔住了,這一次,他沒有說「我不是你的夫君。
」
因為顧景承那時心思單純,他憂君憂民,只想用一杆長槍守衛國土,守護大景天下。
而我,厭倦了千門弟子的鉤心鬥角,不願再過用陰謀詭計攪弄風雲的日子。
「因為我傻,看錯了人。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笑著說道。
為了取悅長公主,投靠燕王,他不惜以妻女做墊腳石,甚至是個敢作不敢當的懦夫,不敢承擔拋妻棄子的罵名,以「失憶」為由,早早為自己想好了退路。
年少情深,我竟如此識人不明。
迎接我的,是又一個重重的巴掌。
「放肆!誰允許你這麼跟本將軍說話的,本將軍根本不認識你,休要再胡言亂語!」
我笑了,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跡,這一點血,比起霜霜來,差了很遠吧?
「既然如此,將軍把你腰間的香囊還給我吧。
」我伸出手。
顧景承失憶後,我做了很多挽回他記憶的事,這個香囊也是那時候送給他的。
他與我定情時曾說: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上戰場前,我便繡了雙飛鳥的香囊給他,得知他弄丟了,我便又繡了一個。
他當時神色悸動,我險些以為他想起來了,可他只是把香囊系在腰間,又恢復了冷漠。
現在我才知道,我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永遠喚不醒一個假裝失憶的人。
顧景承先是一怔,隨後面色厭惡,一把將香囊扯下來扔在我身上:「我不過是看你繡工還不錯,才賞臉戴著,你真當我稀罕不成?」
我不搭話,從枕頭下面取出剪刀,一點點,緩慢而堅定地剪碎了香囊。
手卻忽然被顧景承握住。
「你幹什麼!」顧景承眼裡又驚又痛。
我掙扎起來,剪刀劃傷他的胳膊,頓時血流如注。
他最終還是搶去了那枚香囊,那上面已經染了血色,裡面曬乾的蠟梅花瓣也碎著掉在地上。
「我的東西,不想要了,自然是毀了。
」我朝著他笑,毫不避諱,「將軍如此在意這枚香囊,莫非是想起我是你的正牌夫人?」
他毫不猶豫扔掉香囊,憤怒地轉身離去。
我笑了,其實我早該瞭解他,他親眼看著我如何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親手將自己的女兒吊上城頭,區區一枚香囊,算什麼呢。
丑時三刻已到,楚王派來的侍衛入了紅院,放下死屍,將我帶走。
見到那位藥王穀神醫時,天色仍是黑的。
他手上拿著數根銀針,準備下針時,蕭瑾然最後一次問我:「花家姑娘,十三針下去,你曾經的記憶便會被完全清除,你確定要忘記顧景承,忘記你們的孩子,一切重新開始嗎?」
我想起顧景承那冷漠的表情,想起霜霜死時的絕望,輕輕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定會為你死去的孩子報仇。
」
每一針紮在我腦上的穴位,隨著神醫舉動,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慢慢變淡,痛徹心扉的疼痛也終於減少。
恍惚間,我似乎聽見外面有官兵在喊,紅樓著火了,快去救火。
領頭的似乎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大將軍顧景承,他聲音那麼急切,高喊著快救人。
而我竟不知道,臉上為何會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