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帝尊座下的一隻小麒麟,被他扔進凡塵,成了寧國公主。
十四歲那年,父皇請來一位叫時坤的國師。
我與時坤、時雨朝夕相伴四年,情誼深厚。
後來,時雨生病,時坤為了延長她的壽命,想取我血肉。
他在大殿上汙衊我是旱魃,攛掇父皇把我剖骨分屍。
可我明明是祥瑞。
寧國大旱,是我以精血護佑莊稼,讓百姓免於餓殍遍野。
但父皇無視我的辯解。
頭顱落地那一刻,大旱五年的寧國飄下一場血雨。
我看見帝尊飄在天上,慍怒道:
「本座細細將養的小麒麟怎麼到了你們寧國,就成了這副模樣?」
1
我被捆在城牆的柱子上,看著自己腿上的皮肉一片一片血淋淋外翻。
口口聲聲說愛慕我的時坤正拿著鐵錘,將我的骨頭生生在關節處敲斷。
再整整齊齊碼好。
或許是麒麟的生命過於頑強,我居然還活著,萬分清醒地承受這種劇痛。
不明白昨晚還在用精血養護莊稼的自己,為何今日就要被吃莊稼的人虐殺。
我不是旱魃,我為自己辯解了數百遍,可沒有人相信。
時坤依舊拿著匕首,一遍一遍剜我的皮肉。
我冷汗涔涔,額角青筋暴起。
思緒被疼痛侵佔,太疼了,我只想求死。
“殺了我。”
時坤堪堪露出一絲不忍:“再忍忍,你還不能死,還不能死,血肉、骨頭都得用新鮮的,你死了就不新鮮了。
我知道你是神獸轉世,沒關係的,脫離這個肉身,你搖身一變還是一隻神獸。”
“可師妹是個凡人,死了便是真死了!”
原來他知道我不是旱魃。
原來一切都是為了救時雨。
我的辯解對他來說都是虛空。
我苦笑一聲。
凡人真的很奇怪,一邊說愛我,一邊又為了別人傷害我。
眼前的時坤已經猩紅了眼。
已經不能再用一個人來形容他的模樣。
他瘋魔般囈語:“快了快了等師妹的病被你治好了,我就和她一起回師門。
阿寶,屆時你也一起來,我們三個人還是像之前一樣好。”
不解,難過,失望,心頭的鈍痛不比肉身少一分一毫。
他渾身濺滿我的鮮血。
我不想再看他這副猙獰的模樣,顫抖著閉眼。
我驀地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十四歲那年,梨花樹下。
他一身青衣,拿著一塊糖糕,扶起因為節食暈倒在樹下的我。
他細心幫我拍了拍衣服上沾的土,少年神色明媚,“公主嬌憨可愛,不必節食。”
那時,時雨還活蹦亂跳跟在他身旁,軟糯地叫我“公主姐姐”。
時坤把手裡的糖糕一分為二,塞進我和時雨的手裡。
“公主不嫌棄的話,可先墊墊肚子。”
時雨拉著我的手搖晃,“可好吃啦,公主姐姐試試~”
這一切恍如隔世。
閉著眼,耳邊的聲響分外清晰。
城牆上狂風呼嘯,如地獄般,夾雜著血肉撕裂和骨頭砍裂的聲音。
我終於不再強忍,放聲嘶喊嗚咽,一行行血淚從我眼中流出,哀泣在城中迴盪。
我一直把時雨當妹妹,就算時坤不說,我也會盡力救她。
“時坤,你放開我,我能救時雨,不必這麼折磨我。”
“好疼,放過我。”
聽到這句話,他暗沉的目光停留在我早已不成人形的身軀上。
手中的匕首似乎有些停頓。
下一刻,斜靠在椅子上一直安靜觀望的白時雨突然有了動靜。
她拿起手帕虛掩著蒼白的嘴唇,嬌弱地咳了幾聲,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時坤哥哥,放了阿寶姐姐吧,這病我不治了。”
“你和姐姐好好過吧。”
時雨輕飄飄的話語如劊子手般,瞬間推動沈時坤手中的匕首,再次扎進我的下腹,在體內攪動我的筋骨。
我分明看見她眼中得逞後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
故意想吃我血肉,想讓我死!
背叛、傷害和過往的情分,如尖銳的毒釘,細細密密扎進我的肺腑。
鮮血從嘴角溢出。
“憑什麼!我憑什麼給她治病!”
“憑什麼!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時坤卻似乎是失望至極,“齊寶珠,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時雨是你妹妹啊,你失去了這具肉體,又不會死!你的血肉可以換回時雨十年壽命,怎麼算都是划算的,你不過就是受點痛罷了,不要這麼自私!”
我竟不知,自己現在所受的竟只是他口中的一點痛。
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用力揉捏,我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希望。
沒關係,我還有生我養我的父皇,他肯定會救我。
我用所剩不多的力氣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苦苦看向生我養我的父皇,聲嘶力竭道:
“父皇,我不是旱魃!國師他在誆騙您!他虐殺兒臣都是為了給他師妹治病!您為什麼就是不肯信我呢!”
可父皇開口的一瞬,那根稻草被連根拔起,我徹底跌下萬丈深淵。
他心虛道:“阿寶,你不要再狡辯了,國師是逍遙宗的弟子,怎會看錯。”
“只有用國師的辦法,才能徹底治好寧國的乾旱,才能讓百姓真正免於災難。”
這些話似乎逐漸說服了他自己,讓他有了足夠充分的理由去解釋自己殺女的行徑。
他變得理直氣壯,反過來指責我:
“阿寶,你是公主,理應承擔起這一切,不要太自私了!”
2
自私?
自私?
看著這一張張形容可怖的臉,我心灰意冷,大笑不止,幾近癲狂。
寧國要是沒有我,早就完了!
得利者卻說我自私。
五年前,父皇納了榮貴妃,從此寧國大旱。
見榮貴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旱魃。
我多次向父皇稟明,父皇狂怒,怪我把莫須有的罪名加在他的愛妃身上。
我想暗殺榮貴妃,救寧國於危難。
可旱魃兇悍,我的法力早在下凡前就已被帝尊封鎖。
暗殺未果,反而被她反咬一口。
罷了,帝尊說神要愛世人。
我是一隻神獸,也算是半個神,我也應該愛世人。
雖然殺不掉榮貴妃,但總歸麒麟血能與她的旱魃之力相抗衡。
於是,在每個月圓之夜,我都會散盡半身血,灌溉寧國莊稼,總不至於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一年後,父皇從逍遙宗請來國師沈時坤。
沈時坤帶著她的師妹沈時雨一起住進了宮裡。
他倆總是白衣飄飄,像個謫仙。
而我為了養精血,每餐都吃的很多,只希望每個月可以多點血,讓莊稼長得再高一點,再壯一點。
慢慢地我吃成了一個小胖子,宮人們總是背地裡叫我胖豬公主。
我負氣,開始節食。
某一日,因為節食,暈倒在樹下,沈時坤分了我半塊糖糕。
沈時雨日日跟我屁股後面,叫我公主姐姐,氣鼓鼓地朝那些說我胖的人扔石子。
那是我在凡間最快樂的時光。
直到十八歲那年,沈時坤跟我剖白情誼那日,她生病了,活不過半年。
於是我的血每個月又要多放出一碗,悄悄煉成藥丸給沈時雨治病。
可她的病卻遲遲不見好轉,日漸虛弱。
沈時坤日夜不眠,查閱古籍禁術,卜卦算命,終於窺見天機,算出我是麒麟轉世。
煉化麒麟血肉,可延長凡人壽命。
他知道,一國公主的性命不是那麼好取的。
於是,在大殿上,他以寧國大旱為由,將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
那晚剛巧是月圓之夜,放完血,我散下雲袖,遮擋住滿是疤痕的胳膊,看著茁壯的莊稼,心滿意足。
因為氣血虛弱,絲毫沒察覺出異樣。
次日醒來,我發現自己被捆綁在城牆。
沈時坤振振有詞,跟父皇說:“旱災皆因祥寧公主為旱魃轉世,要想拯救寧國,需將公主的心臟埋入皇宮,四肢器官分別埋入各郡縣。”
我當時發蠢,居然還笑著慌亂解釋:“時坤,父皇,你們誤會了,我是祥瑞獸麒麟。”
我掀開衣袖,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疤痕。
“你們看,這些年一直都是我割血餵養的莊稼。”
“時雨的命也是靠我的血延續的。”
我像是表忠心般,將自己的秘密全盤托出。
可他們不為所動。
甚至在看到我的傷疤後,眼神立刻亮出貪婪的精光,露出不明所以的笑意。
3
過往的一切像走馬燈般在我眼前閃過。
我的衣裙下越來越空蕩。
胸以下的部位蕩然無存,源源不斷往外淌血,只剩肩上的繩索把我捆在柱子上。
可我居然還活著,像個怪物般。
下一刻,匕首狠狠捅入我的心臟,我終於明白了那抹笑意。
那是他們知道我是麒麟後的喜悅。
我的這具身體,早已被我最愛的兩個人在暗地裡瓜分。
現在他們只需要一個殺我的理由,而說我是旱魃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對於父皇而言,殺了我,就可以拯救寧國,可以保住他心愛的榮貴妃,哪怕他心裡清楚榮貴妃才是真正的旱魃。
對於時坤而言,殺了我,時雨就可以多陪伴他十年,哪怕我從此消失。
從始至終,都沒有人真正選擇過我。
隨著心臟被剜下,這場虐殺終於結束。
我的眼神逐漸失焦。
捆住我的繩索均已脫落,我現在應該難看極了。
我不再是一個人體,只剩下一顆頭顱,咕嚕滾到地上。
大旱五年的寧國飄下一場血雨。
城牆下的百姓慌成一團不知所措,紛紛跪地磕頭。
“天降血雨!”
“寧國要滅啊!”
“昏君!妖師!”
“他們虐殺了神獸!”
“遭天譴了,寧國要沒了!”
…
慌亂中,城牆上佈滿了弓箭手。
皇帝一聲令下。
齊齊射殺了下面圍觀唱衰的百姓。
萬千哀嚎迴盪在空中,經久不息。
在這場殘忍的屠戮中,我回歸了本體,化身為無尾麒麟,哀聲嘶鳴。
疼痛與失望消失後,恨意隨之瘋長。
漫天血雨閃著金光。
我看見帝尊飄在天上,他冷峻威嚴的神音在空中迴盪:
「本座細細將養的小麒麟怎麼到了你們寧國,就成了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