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割下我孃的頭,進京告御狀。
敲了登聞鼓,滾了千釘床,聖上終於命大理寺嚴查。
大理寺卿押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小賊,信誓旦旦說這便是真兇。
我當朝喊冤,卻觸怒聖上,反被杖責三十。
在我像死狗一樣躺在城外時,一個女人找到了我。
她說,她是長公主。
“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可憐姑娘。”
“你若願意做本宮的刀,本宮便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你可敢?”
1.
我娘被活活打死了。
她全身上下都是棍棒打出的傷口,因為她胖,肉厚,一時半會兒沒死成,所以被打的時間也格外長。
最後一擊的致命傷在腦袋上,那是一根帶釘子的棍子,棍子敲下來的時候粗粗的釘子被直接砸進腦袋裡,就像街上的老木匠釘木頭一樣。
我娘本來還掙扎著衝趴著門縫的我搖頭,釘子一砸進去,她狠狠抽搐了一下,口鼻一起留下血來,頭猛地垂下去,徹底不動了。
隔壁的李婆婆死死捂住我的嘴,渾身發抖地說:“妮兒,你別出聲,別出聲”
我很聽話,我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只是瞪大眼睛,拼命記住那幾個打死我孃的人的樣子。
我聽見有個人吐了口吐沫在地上,粗聲道:“呸,這娘們又老又醜又胖的,連玩玩的價值都沒有,倒是還挺經打的,過癮!”
另一個人不屑道:“竟然敢得罪那位大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打死算便宜了”
後面的話我就聽不清了,我心想,我娘不老也不醜,她是個心善的酒樓掌櫃,笑起來特別親切,街坊鄰居都喜歡她。
那些人把我孃的屍體拖走了,李婆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罵造孽:“哎呦,陳掌櫃,多好的人啊,怎麼就遭了這種禍事,天殺的王八羔子,這些官兵濫殺無辜,老天爺你開開眼啊”
我趁李婆婆不注意,偷偷跟上那些人,看他們把我孃的屍體隨意丟棄在後山上,揉著肩膀罵罵咧咧地走了。
陰森的月光透過張牙舞爪的樹枝照在她青紫的臉上,我娘死不瞑目。
我想帶她回家,但我力氣不夠,怎麼也拖不動,我累得趴在她冰冷的身上,揉捏著她的衣角小聲說:“娘,讓你平時別吃那麼多,你吃得這麼胖,現在可怎麼辦。”
要是我娘還活著,一定會氣勢十足地點著我的腦袋罵我:“臭丫頭,毛都沒長齊就敢編排你老孃?”
不過她現在再也罵不了我了,我不怕。
我折返回我家的酒樓,從後廚摸了把殺豬刀,拖著刀回到我孃的屍體邊。
我朝她磕了三個頭,用刀慢慢割斷她的腦袋,用布包好,身體用土掩埋上做好標記。
臨走前我拿走了我孃的錢匣子,又簡單寫了信把酒樓託付給做賬房的李叔。
街坊鄰居好像在找我,我沒應,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
我要帶著我孃的頭,進京告御狀。
我知道打死我孃的是縣令手底下的衙役,縣令討厭我娘,她是個刺頭,從不肯給縣令送禮說好話。
但真正下命令的確是更大的官,因為白天的時候,有個極其富貴的人帶著一群奴僕進了我家的同春樓,那人看上了做點心的蓮娘,蓮娘不願,我娘出面保下她,得罪了那位大人。
晚上,那幾個歹人便衝進我家綁了我娘,將她活活打死。
唯有在隔壁玩的我僥倖躲過一劫。
我不知道罪魁禍首是多大的官,但我記得小時候跟著娘去京城做生意時,那邊的人說京城遍地都是大官。
但無論多大的官都要聽聖上的,聖上是天子,天子一定會給我娘做主的。
我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從荒郊野外摸爬滾打到京,又混在某個商隊的行李箱中進城。
等終於敲響了登聞鼓,卻來了個凶神惡煞的人告訴我,民告官是越訴,要滾釘床。
我滾了,聖上見了我,我渾身是血,顫抖著手用最後的力氣打開包著我娘頭的包裹。
一股惡臭襲來,大殿之上所有人皆厭惡地捂住口鼻。
太監尖利的嗓音罵道:“大膽,這等汙穢之物豈敢拿出來礙陛下的眼!”
我緊緊抱著頭,心想,不汙穢,這是我娘。
我深深跪俯下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聲嘶力竭道:“陛下!民女有天大的冤情,民女的母親被無辜毒打致死,民女要狀告薊縣縣令和他背後指使之人,求陛下為民女做主!”
2.
聖上始終未出一言,過了好一會兒,太監終於道:“宣——!大理寺卿進殿!”
我暗暗鬆了口氣,終於忍受不住痛楚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被關押起來,聖上派了個小太醫為我醫治,他一邊包紮一邊搖頭:“你這小丫頭,膽子也太大了,這案子鬧得全京城沸沸揚揚,聖上已經命大理寺嚴查了。”
我心裡燃起希望,大理寺的官員都是青天大老爺,一定可以還我娘一個公道的。
小太醫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出去了。
我被關押了好多天,日盼夜盼,終於等到聖上再次宣見。
滿心歡喜跪在殿上,卻看到大理寺的人押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小賊,說這便是害死我孃的真兇。
什麼?
我茫然地抬頭,只聽大理寺卿帶著些鄙夷道:“臣已派人去薊縣查明,那同春樓的陳掌櫃生性刁蠻,做生意時常與人發生口角,對下人也十分苛刻,這次不過是遭仇家尋仇了。”
“至於薊縣縣令,卻有治安不嚴之罪,但斷無殘害良民之舉。”
“不!”我如墜冰窟,不管不顧地喊道:“陛下,當日打死我娘之人有三個,皆是孔武有力之輩,怎會只有一人!”
“哦?”大理寺卿微微一笑,“姑娘,你說兇手有三人,可有證據?”
“我,”我想起當時除我之外只有李婆婆看到了,咬咬牙,並未說出她,“民女認得,那三人是縣令手下的劉武、王強和張小虎,此三人吃喝嫖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求聖上明鑑。”
“住口!”大理寺卿厲聲道,“沒有任何證據隨意誣告官員,你這刁民可知是何罪?”
“陛下,臣已問詢過薊縣的劉縣令,案發當晚,這三名衙役均在縣衙值夜,真兇也已認罪,臣認為,此案可以了結了。”
“嗯,”聖上終於開口了,他淡淡道,“便依愛卿所言吧。”
“陛下,陛下,”我失魂落魄地膝行兩步,甚至不管不顧地要衝上前去,被兩個侍衛死死按住:“我孃的頭骨上被釘了三寸長的鐵釘,是劉武乾的!他天生蠻力,薊縣的百姓都知道!這如何是那面黃肌瘦的小賊能做到的!”
“夠了!”聖上終於發怒了,“朝堂之上這般喧譁,來人,拖下去杖責三十!”
我絕望地被拖走,就聽幾個官員嗤笑。
“這等小案竟然告到御前來驚擾聖上!還肆意誣陷,真是大逆不道!”
“依我看,那陳秀是個潑婦,她女兒也好不到哪裡去,竟冷血到割下母親的頭顱。”
“女人能做什麼,不老實在家待著,拋頭露面地做生意,鬧成這樣也是活該”
不,不是這樣的。
我娘是個很厲害的商人,我爹死得早,她一人扶養我長大,開了縣裡最大最好的酒樓。
她是個熱心腸,刀子嘴豆腐心,街坊鄰居有什麼困難都願意幫助,定期還會給乞丐施粥。
她那麼好一個人,憑什麼要那般悽慘地死去。
憑什麼死後還要被你們這些人汙衊。
罪魁禍首逍遙法外,聖上卻如此無動於衷,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王法嗎!
我牙齒咬地咯咯作響,拳頭掐進掌心,身上的痛不及心裡的萬分之一。
三十大棍打完,我像死狗一樣被丟到城外,他們都以為我沒氣了,可我偏偏撐著一口氣不肯死。
我不甘心。
就在這時,一個人女人找到了我,她說她是長公主。
長公主饒有興致地打量我,漂亮的丹鳳眼眯起:“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可憐姑娘。”
“你若願意做本宮的刀,本宮便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你可敢?”
3.
如果我的腿沒有被打斷,我會立刻爬起來磕頭,求長公主收下我。
可我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只能用盡全力看向眼前這個華貴的女人。
長公主笑了:“眼神不錯,本宮喜歡。”
於是我被帶回了公主府,給我醫治的小太醫正是當初來牢裡給我包紮傷口的。
“你,”他萬分震驚,“這樣都沒死?”
我冷笑不語,心想老天爺沒讓我死,便是要那些畜牲償命的。
我養了半個月的傷,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求見長公主。
長公主李元昭,先皇后嫡女,聖上第一子,今朝已滿二十。
聖上疼愛長公主,未等其出嫁便已在京城修建了華麗的公主府。
李元昭斜靠在美人塌上,染著丹蔻的手指捏起侍女剝好的荔枝送入口中,懶洋洋道:“叫什麼,多大了?”
我跪在下方:“宋春妮,十四歲。”
李元昭:“你孃的死,全天下人都知道有隱情,可父皇就是裝作看不見,知道為什麼嗎?”
我嘴唇幾乎咬出血來:“我不知道。”
李元昭微微一笑:“因為下令打死你孃的人,是武安侯的獨子,太子的伴讀。”
“我父皇難道會為了區區一個庶民,把金尊玉貴的小侯爺下大獄?”
“讓大理寺調查,不過是因為你敲了登聞鼓告御狀,全京城沸沸揚揚,父皇必須給一個態度。”
“而他打你,則是因為你不知好歹,”李元昭語帶譏諷:“你一個小丫頭,敢當朝與那些大男人對峙,讓他們沒面子,不打你打誰?”
我只覺得荒誕得可笑,想起他們對我孃的嘲諷和不屑一顧,幾乎嘔出血來。
在那些貴族眼裡,我孃的慘死和一隻螻蟻被碾死沒有任何區別。
我嗓音嘶啞道:“這天下,難道沒有還我娘一個公道的地方嗎?”
李元昭鳳目微挑,意味深長:“公道,掌握在權利者手裡。”
她起身,赤腳踩過金絲毯,附身勾起我的臉:“可本宮是女人,父皇再疼本宮,也不願給本宮多少權利。”
“本宮只能自己去搶了,”李元昭的語氣很平靜,雙眸卻如深不見底的湖面,“本宮需要一把刀,一把好刀,懂嗎?”
我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氣,再次深深跪拜下去,滿腔恨意轉為殺意。
“奴婢誓死追隨公主。”
從此,告御狀的宋春妮死了,公主府的廚房多了個不起眼的採買丫鬟小春。
李元昭給我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攪黃她和準駙馬程子越的婚事。
程子越,正是大理寺卿程度的長子,他的姐姐是太子李明煦的正妃。
聖上屬意程子越為駙馬,本意是想拉攏先皇后的母族為太子所用,李元昭自然不願。
我很興奮,殺不了程度,先廢了他的兒子也是可以的。
我藉著每天出府採買的機會,搭上了經常給程府供應食材調料的幾個商販,他們見我是公主府的,有意討好,我很快便摸清了程府的採買規律。
程家父子都愛吃魚,魚腥味重,需要以香料掩蓋,於是在程府下人出門採購大量香料的時刻,我使了點銀子支開商販,偷偷在幾種香料裡灑入了一種特殊的藥粉。
藥粉遇酒即會激發藥性,引發身體燥熱,需得通過交.合疏解。
簡單來說,就是慢性chun藥。
程子越此人和武安侯獨子王鴻是一類貨色,只不過王鴻囂張跋扈欺男霸女都在表面,程子越為非作歹貪財好色都在陰處。
這兩年他因為尚了長公主,又逢外祖孝期耽擱了婚事,程度對他管得格外嚴格,想來已經憋壞了。
果然,程子越本就嗜酒,這幾日他房裡又悄悄添了幾個美貌的丫鬟,消息經由探子傳來公主府,李元昭微微一笑只當不知。
她知道程子越是什麼畜牲,也明裡暗裡向父皇告過狀,可她父皇權當不知,鐵了心要將她嫁過去。
既如此,休怪她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