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石頭
東橋村。
村頭的一戶人家，停了一輛富貴人家的馬車，車兩側還有四個高大威猛的扈從。
待到馬凳安放好，才見一富貴娘子從車內而下，由丫頭扶著，站在董二嬸院門處。
周圍早就圍滿了人，小聲談論著來人是誰。
董二嬸也早早地出了門，膽戰心驚地站在馬車旁。
忍冬上前一步，來到董二嬸的身側道：“可是董二嬸？”
董二嬸彎著腰，趕緊點頭：“是，我是。”
忍冬：“你家可照看著一個叫小石頭的孩兒？”
董二嬸望了一眼馬車，滿眼驚訝，卻還是回答道：“是，她娘去鎮上尋活計了，讓我幫著照看。”
忍冬：“我等正是受喬七所託，要接回小石頭。”
董二嬸上下打量了忍冬一眼，似不大相信，卻也不敢得罪，只是好聲好氣地說著：“喬七現在何處？我既然許諾幫她照看孩兒，自然不能將他孩子隨意送人。”
忍冬這才看了一眼身後的夫人，似有詢問之意。
戚滿月回頭看了一眼馬車，方才車馬行得慢，七七方喝了藥，路上便睡了，她自不想為了這等小事叨擾女兒，只想叫她睡個好覺。
可……
“董二嬸，是我。”
眾人正探究著，忽地聽到了馬車內有人呼喊，只見車簾子被撐開，探出了一個面色虛弱的人兒。
可不正是在東橋村長大的喬七嘛。
東橋村裡無人不知道喬七，畢竟喬七這一戶人家太過特殊，雖是女子卻未曾嫁到旁處，只在山中撿來了個夫婿。
偏生那夫婿是個白麵小生讀書人，說要科舉赴京，誰知成了親，睡了人，有了孩子後就消失不見了，兩年未曾歸來。
喬七命是真苦，自小瘦得跟根棍似的，還有使不完的力氣，日日干活伺候祖母。
好不容易熬人的老婆子死了，從山裡撿來了個小白臉，成了親，沒過幾天好日子，便宜夫君又跑了，又有了身孕，肚子一日日地大，生下孩子又要養孩子。
曾有路過東橋村的老道士遠遠瞧過一眼喬七，捋著鬍子望著喬七的背影，道喬七是個苦命的，活著便是為了吃苦的。
只這一句，十里八鄉的人便無人敢再娶喬七。
只有外來的，喬七撿來的小白臉不知道真相，才被喬七騙去成了親，還生了孩子。
那趙橫沒了蹤跡，東橋村的好些人覺得，是那小白臉趙橫得知了老道給喬七批的命格，為了躲窮命尋富貴才跑的。
人往高處走，如今他跑了，倒是清閒，一了百了。
誰料到，如此命賤的喬七如今竟坐上了馬車，自然叫人稀奇，只是不知，這是誰家的馬車，貴夫人又是哪家的夫人。
董二嬸瞧見車內的喬七，肩膀一鬆，拍了拍胸脯，只覺得見到了主心骨。
孩子她娘要孩子，她自然會給。
“我，我就這就去抱小石頭。”
誰知，她剛要轉身入門戶，那個錦衣華服的貴夫人竟朝她走來，溫和地說了一聲：“勞煩您帶路，我與你一同去。”
董二嬸下意識看向馬車內的喬七，只見喬七點了點頭，董二嬸自然肯給這淑靜的貴夫人帶路。
董二嬸家算得上東橋村的體面戶了，可在生在京都城富貴人家的戚滿月來說，這院子屋子簡直不堪入眼。
戚滿月面上不顯，卻也忍不住問了一句關切的：“你家可有難處？怎如此……模樣？”
董二嬸一愣，看了一眼自家院子泥牆，這可是她家子今年剛壘的，可是村裡頭最體面的，只覺得是這貴夫人沒欣賞到她家的好處，董二嬸忍不住反駁道：“夫人不知，我家也算得上東橋村裡頭的體面戶了，這房還是今年剛翻新的，亮堂著呢。”
戚滿月：“體面？”
董二嬸點頭，指了指牆頭，以及自家屋子：“可不是，喬七可攙我家房了。”
聽到她口中喬七，戚滿月一個支稜，側頭探究問：“她喜愛你家的房屋？”
董二嬸滿面的笑：“可不是嘛，她家不過兩間房，一下雨，定要漏水，小些的雨還好說，大雨可就全完了， 院子是用竹棍子栽的，她一個女子，幸而臉上有道疤，若是不然，定會被誰家混漢子偷摸入堂欺負了去。”
“她是做夢都想有個正經擋事的院子，不漏雨的屋子。”
“可惜了，若她那小白臉夫君沒跑，他們二人好生過日子，指定能蓋兩間亮堂的瓦房。”
董二嬸正說著，忽地看到一側的貴夫人竟雙目通紅，手握成拳，似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這夫人渾身金玉，錦衣華服，乃極貴之人，為何來這東橋村，照料自小無父無母的喬七，又為何只聽了她三言兩語就如此模樣。
她是個農婦，大字不識幾個，卻也實在好奇。
“夫人，你與喬七……”
戚滿月掩下口中的酸澀，胸口陣陣發緊，望向了滿面疑惑的董二嬸，聲音乾澀地開口道：“她是我遺落在外的女兒。”
而今是初春，卻是剛下過雪，屋簷牆角處還帶著不知是霜還是雪的白，董二嬸雙目睜大，眼底呆愣，傻傻地看著富貴極美的貴夫人。
見她眼底通紅，似大哭過一場，見她面龐白皙瑩潤，肌膚如玉，而如此的好皮囊，她似……曾見過。
便是喬七成親之後那一年，那時喬七有了男人，趙橫也算個支稜疼媳婦的，包攬了家中的重活，那些時日怕是喬七活著這將近二十年來最滋潤的日子。
喬七久不曬日頭，做粗活，一日比一日美，那臉蛋就似剝了殼的雞蛋，便是臉上的傷疤都掩不住的美貌。
她那時才聽聞村中老人言，原來喬七自幼極美，肌膚如雪，若非幹盡了粗活，被她祖母使喚，也不會如此黑，活脫脫是個農家女。
可惜好景不長，趙橫走後，喬七的日子便越發艱難了，不但要養活自己，還要養活一個吞金的小崽子。
雙手粗糙，落下許多疤痕，冬日的凍瘡，臉面也沒了從前的白淨，可惜了她那雙如寶珠般的眼睛，還有巴掌大的小臉，如今看來，面前的夫人，一雙美眸，瓊鼻朱唇……竟與喬七沾了五分的相像。
難不成喬七真是個雞窩裡的鳳凰……
怪不得，她曾聽過村頭的老嬸子嚼舌根，指著喬七的背影，罵她該是個乞丐，是喬家養來做活的，是個沒人要的野種，該流落山頭才是……
“你，喬七，你們……”董二嬸瞠目結舌，想說什麼卻皆堵在了嗓子眼裡。
轉瞬的工夫，就見貴夫人已然焦急地推開了門，入了室內。
她倒是險些忘了，貴夫人是來接小石頭的。
小石頭如今一歲多了，走路還不算穩當，如今正和她孫子孫女一塊在堂屋玩石頭。
她孫子兩歲，孫女八歲，她忙時，就鎖門把他們放在家裡。
相比她家鼻子邋遢，渾身是泥的孫子孫女，小石頭便是最聽話的孩子了。
小石頭雖衣裳皆是補丁，是他爹留下的破舊衣裳裁的，卻生得極好，白胖的一個，跟地裡頭的甜瓜似的，又是極愛乾淨，想來定是仿了他那個窮講究的父親。
而今，三個孩子正蹲在地上，擺弄著什麼。
門被打開，足夠吸引屋內三個孩子的注意。
董二嬸的大些的孫女先站起身，望見有客，趕緊跑到了董二嬸的後頭，抓著董二嬸的衣角。董二嬸的孫子也緊隨在姐姐身後，好奇地看了陌生的面孔一眼，扯了扯董二嬸的手，忙叫了一聲奶，隨後繼續打量著。
唯獨剩下最小，最矮，走路最不穩的那一個。
他生得白胖，好不容易站起身，仰頭望向了陌生的來人，一雙眼睛似琉璃珠子般，熠熠生輝，好奇地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