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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下人們扶著我才勉強能走動,但每挪動一小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疼得我眼前陣陣發黑,臉色愈發慘白,冷汗浸溼了鬢邊的碎髮,腳掌的傷口又滲出血來洇紅了紗布。
等我到後廚的時候管家已經在一旁候著了。
他垂著頭道:“五姨太,這客人少帥十分重視,要遲了少帥的脾氣您是知道的。”
陸哲這幾年脾氣愈發大,除了他父親,也就只聽一個名叫孟婉的女子的話。
我不曾見過,只是經常聽他掛在嘴邊,是個留洋歸來的大小姐。
忍著疼做好了糕點和小菜,我同下人們一起端著給送到前廳去。
還未走近便聽見了歡笑聲。
那是一個明媚且高傲的女子,她一襲西式洋裙,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
她頭戴蕾絲小禮帽,腳上黑色高跟皮鞋,舉手投足都透出自信與張揚。
此時見了我瘸著腿進來,她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嫋嫋婷婷地走近上下打量我。
她那眼神實在說不上友好,盛滿不屑與嘲諷。
“在這新時代還能看見裹小腳和這樣的穿著,果然是糟粕文化教養出來的人,瞧著就小家子氣。”
陸哲站在一旁贊同道:“孟姐姐說得是,她如此粗鄙根本就不配待在大帥府裡,丟人死了。”
而陸晏銘卻一聲輕呵:“陸哲。”
聽到聲音的陸哲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將其他譏諷的話嚥了下去。
孟婉親密地坐在陸晏銘旁邊,而我只能站在他們身後像往常一樣侍候佈菜。
突然,她驚呼一聲,只見勺子從她手邊落到地上,一旁的下人為她遞上新的。
孟婉不滿地皺了皺眉,而後側過頭看向我,命令道:“你過來撿。”
她眼裡的惡意明顯,但陸晏銘卻一臉縱容。
他冷漠的眼神瞥來,不帶一絲溫度,也將我心底最後一絲期待徹底碾碎。
我瘸著腿蹲下去撿,卻不料手被她碾在腳下,巨大的疼痛使我瞬間跪倒在地,只能無助地喘息著。
陸哲嗤笑一聲,“還在裝柔弱扮可憐,可惜沒人吃你這套,還是省省吧。”
良久,孟婉才將腳移開,我的手已經紅腫不堪。
陸晏銘緩步走來將我扶起,“柳月,婉婉無心之失,你別記恨於她,我待會兒讓管家給你送些傷藥。”
我低著頭沒說話,只是任由他喚來下人帶著我離開前廳。
之後幾日我都在房裡養傷,無人關心,倒樂得清靜。
庭院角落,十年來我精心照料的白玉蘭樹,如今早已亭亭如蓋。
自幼沒讀過書的我,在大帥府的時日里學了識字,只要稍有閒暇,我就會坐在樹下看書。
只有在書中,我才不再是被困於一方天地的囚鳥,也是我在這壓抑牢籠中唯一的救贖。
就在這時,心口突然一陣尖銳刺痛襲來,我的臉色瞬間煞白,雙腿一軟,重重地跌倒在地。
“三天兩頭裝病偷懶,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真病了怎麼不去死?別在這礙眼,敗壞府裡的風氣!”
嘲諷的聲音驟然響起,我抬眸,便見陸哲正滿臉不屑地站在不遠處。
隨後陸晏銘帶著孟婉走了過來。
孟婉親密地挽住他的胳膊,臉上掛著得意的笑。
陸晏銘眉頭微皺,語氣淡漠:“婉婉要在大帥府住段時間,她喜歡這裡,你搬到旁邊的小院去。”
孟婉瞥了眼白玉蘭樹,嬌聲道:“這樹看著真礙眼,我不喜歡。”
他便毫不猶豫,當即下令:“來人,把這樹砍了。”
我蜷縮在地上,心中一震,想要阻止,可此時劇烈的疼痛讓我只能發出幾聲微弱的嗚咽。
手指深深陷入泥地裡,指甲被折斷滲出鮮血,我卻渾然怒覺。
只能看著幾個士兵拿著斧頭一下下砍伐。
此時陸晏銘走近,他撿起我手邊翻開的書看了幾頁,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眉目狠戾。
他猛得伸手掐住我的脖頸,雙目猩紅,“好啊,我當你哪來的膽子,竟敢說要離開。”
“怎麼,看了些離經叛道鼓吹自由的東西,就忘了自己是誰,忘了這是誰的地盤?”
“只要我還在,你就別想踏出這大帥府一步!”
我無力的掙扎著,他們欣賞孟婉身上無拘無束的自由氣息,可對我,便用三綱五常將我死死束縛。
我所渴望的自由,在他們眼中也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良久,他鬆開手,冷聲下令,“一本不留,全都給燒乾淨。”
漫天的白玉蘭花紛紛揚揚,好似最後輓歌,最後卻只能無力倒下,揚起一片塵土。
與此同時,士兵將從我屋裡搜出來的書都堆在地上,用火摺子點燃,火焰瞬間躥升。
我的身體劇烈顫抖,淚水模糊視線,呼吸因疼痛而急促,死死咬住下唇,竭力保持理智。
之後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不顧一切地瘸著腿朝著火堆衝去,全然不顧滾燙的火焰灼燒。
而陸晏銘和陸哲都震驚於我的行為,畢竟在他們眼裡我從來都是怯懦而順從的。
陸晏銘擰著眉上前將我從火堆里拉出來,“柳月,不過是幾本書罷了,別發瘋!”
儘管我全身多處都被燒傷,但仍舊死死抱著本被燒了一半的書。
我看著那堆灰燼,無力地抬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得了個空,身體上的疼痛遠遠不及內心的絕望。
我的眼神逐漸渙散,意識也在痛苦的漩渦中越沉越深,最後昏死過去。
見狀,陸晏銘冷峻的面上閃過一絲慌亂,感受到我微弱得幾不可聞的氣息,他心臟猛得一縮。
而後他將我抱起,急切地吩咐手下,“快去叫醫生來。”
醫生匆匆趕來,一番檢查後,無奈地搖頭:“五姨太長年心力衰竭,原本尚有兩個月壽命,可這段時日憂思過度,病情急劇惡化,實在是回天乏術。”
“最多……也就剩一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