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鶴晚上要去醫院照顧母親,不便多留,那筆錢楊阿奶讓他先拿回去,等宋嘉陽醒了問清楚事情經過再說。
回到醫院已經是晚上7點了,遲鶴在家做好了飯菜用保溫盒裝好帶到醫院,母親靠坐在床頭,頭髮乾枯有些散亂,臉色蒼白,連續幾天被藥物治療的身體帶著虛弱和鬱郁病氣,此刻正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
遲鶴過去給她被子往上拉了拉,在她肩頭披上一件外套,然後餵飯。
母親眼睛呆滯的目光緩緩聚攏,看到遲鶴進來,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了。
她的病情總是陰晴不定,有時候能認出遲鶴說上那麼兩句話,有時候又誰都不認識,誰都會攻擊,最近母親除了身體不太好以外,精神狀態倒是好了很多,遲鶴喂她飯也都乖乖吃了。
遲鶴收拾好保溫盒,幫母親的頭髮梳順,母親眼皮聳拉,冬天她總是容易犯困。
病房裡還有其他人,遲鶴輕手輕腳避免打擾到別人,去水房打水準備給母親簡單擦洗一下。
快到水房門口聽到裡面有女人和男人爭吵的聲音,所幸水房離母親病房很遠,不至於被吵到。
“我跟你說多少次了,把你的黃頭髮染回來,別再跟你那些狐朋狗友一起玩,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給你爸氣住院!”
“我就喜歡這個顏色,你們別管我!”
遲鶴恍若未聞走進水房,母子倆見有人來了,從門口的位置讓開,爭吵聲也小下來,但仍未停止。
遲鶴沒有任何聽別人家事的意思,接完水要回病房,忽然一瞥間看到了一雙眼熟的鞋子。
同樣的款式、大小,以及側面的簽名。
瞥了一眼跟女人爭吵的男孩,一頭黃毛,耳釘唇釘。
聯想到什麼,遲鶴若有所思回了病房。
在病房外走廊休息一晚,早上遲鶴簡單洗漱後趕去早餐店兼職,從4點做到10點下班,老闆好心塞給遲鶴幾個包子和一杯豆漿。
十點以後遲鶴暫時沒有別的工作,他打算回家將母親的被子拿出來曬一曬,過兩天母親出院回來蓋著會舒服些,今天難得的好天氣。
還有件重要的事,他要和宋嘉陽當面問清楚。
路過宋嘉陽家,遲鶴看到在門口逗小狗玩的宋嘉陽,他走過去,宋嘉陽見面前多出來的一個影子,抬頭,看到遲鶴,一瞬間有點掛不住面子:“你怎麼來了。”
阿奶昨晚問他了,他沒想到遲鶴這麼快知道錢的事情,實在窘迫。
太陽暖烘烘照在他柔軟的髮絲上,打出了一圈金色的光暈,他今天穿了件奶白色羊羔毛外套,腳上穿著楊阿奶織的棉拖鞋,一改往日小少爺囂張的機車風格,他本就長了張娃娃臉,軟糯的衣服更襯的他唇紅齒白,也很……可愛。
遲鶴收回落在他髮絲上的視線,低頭在自己手機打字,然後示意宋嘉陽看。
宋嘉陽掏出手機,看遲鶴髮來的信息,【我看到方輝穿的鞋子跟你的一樣。】
宋嘉陽更心虛了,他還想打馬虎眼,緊接著遲鶴又發來一條信息,就這麼面對面跟他用信息交流。
【你給我的錢是不是把鞋子賣給他來的。】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
遲鶴已經什麼都猜到了。
沒法狡辯,宋嘉陽無比窘迫,被迫承認。
他懊惱遲鶴不給面子戳他痛處,“就是我賣給他的,可是阿姨的病重要啊,要不是我的錢都被我爸凍結了,我怎麼會因為這點錢難住而被迫找那個黃毛賣鞋,三千塊錢連買我兩根鞋帶都買不……”
說完宋嘉陽忽然意識到不妥趕緊閉嘴,他是自願想幫遲鶴而賣鞋的,他更沒想讓遲鶴知道那鞋有多貴,要不然按照遲鶴的性格,他一定會把鞋的錢全部還給他。
宋嘉陽正絞盡腦汁想怎麼把這件事揭過去,他不想老被人戳他現在沒錢只能低三下四的痛處,就聽見手機響了一下,遲鶴又給他發了條信息。
【不是在揭你的短。謝謝。】
宋嘉陽看完消息一愣,然後頭頂忽然被遲鶴安撫性地摸了摸。
他難以置信抬頭,遲鶴剛好低頭看他,宋嘉陽因為被人摸了頭而微微睜圓的眼睛撞進遲鶴黝黑的瞳孔裡,那樣漆黑靜若湖水的眸子,像是重重冰封的雪山破了一層冰,有什麼東西在他眼裡悄悄融化了。
宋嘉陽呆呆看他,甚至忘了被人摸頭這回事。
他的眼睛很好看,形狀圓潤,眼神澈亮,看人的時候隱隱透著股無辜感。
此刻他的表情微微茫然,眉目間神色依舊是驕矜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這位小少爺身上褪去了不少剛見面時的紈絝蠻橫,多了很多沒被遲鶴髮現的善良和可愛。
宋嘉陽的本性不壞。
遲鶴眼底有了冰冷之外很淺的笑意,他把隨身帶的三千現金還給宋嘉陽,最後給他說。
【鞋子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你剛剛,是笑了吧。”他沒看錯吧,遲鶴竟然笑了,第一次看到他這張冰山臉上出現冷冰冰以外的表情,這比宋嘉陽中彩票還覺得震撼的程度,他呆呆捏著錢一時忘了回絕,覺得不可思議。
彷彿是宋嘉陽的錯覺,遲鶴一閃而過的笑意被他很快斂了回去,又恢復成平常的樣子,雖然依舊是冷的,卻似乎少了些生人勿近的氣息。
遲鶴回家還有事,在宋嘉陽還在愣神中走了。
回到家,將母親的被子收出來晾曬,遲鶴還洗了宋嘉陽送他的手套。
手套洗乾淨,上面的小兔子又恢復成雪白的顏色,遲鶴將他們曬在了陽光最好的地方。
經過這次事件,遲鶴對宋嘉陽改觀了很多,他記得宋嘉陽當初有多麼喜歡那雙鞋,寶貝一樣不捨得踩一點泥巴路,驕矜的小少爺肯為了一個認識一個多月的人賣掉最喜歡的東西,遲鶴多少有點觸動。
之後遲鶴在工作之餘會去專門賣鞋子的地方,像老闆描述宋嘉陽的那款鞋子,老闆看他寫字的形容都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然後找來和遲鶴想要的類似卻毫不相干的鞋子。
白色,球鞋,右側有喬歐球星的簽名。
老闆拿來的鞋子簽名和喬歐完全不相干,遲鶴皺眉寫下,【不是這款,簽名不一樣。】
老闆來來回回給他找了好幾回,回回都不要,這回耐心終於沒了,語氣不太好說:“你要的不就是這款嗎,白色球鞋,還要有簽名的,這不都有嗎?”
遲鶴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不是。】
老闆不高興了,“我看你壓根不想買,去去去別耽誤我做生意。”
遲鶴被老闆趕了出來,整條街他幾乎找了個遍,依舊找不到宋嘉陽同款的鞋子,已經賣掉的鞋子被穿過了,他知道宋嘉陽的性格根本不會再要,他也想還給宋嘉陽一個新的。
遲鶴並不知道宋嘉陽的那雙鞋是通過海外的渠道買到的,也不知道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無法還給宋嘉陽一個同等價位的鞋子,他只知道那雙鞋價格不便宜,他來到鎮上賣鞋最多的地方,但是卻沒能找到。
時間像加快的進度條快速流逝著,天氣越來越冷了,隨著一月過去,新年如約而至。
家家戶戶曬起了臘肉,門口提前掛上了紅燈籠,村裡也多了些在外打工回來過年的年輕人。
小孩換上了新衣裳,老人因兒女回來團聚而笑容滿面。
每家都熱熱鬧鬧,只有遲鶴家一如往常的安靜冷清。
他家門口只貼上紅色的對聯,門口沒有賓客,沒有家人,只有遲鶴和母親兩人。
鞭炮聲連綿不絕,遲鶴繫著圍裙,熟練和麵,擀麵,他家只有母親和他兩個人,一頓豬肉餃子就是他和母親過的年。
因為天冷,一塊大鵬搭起來的露天廚房一直不方便,遲鶴在過年不用工作的期間自己買了水泥和磚頭,重新修繕了一間簡易卻能遮風擋雨做飯的廚房。
一枚老舊鎢絲燈泡掛在頭頂,橙光色的燈光打下來,在遲鶴流暢鋒利的側臉照射出暖色的光澤。
他很認真,餃子包的漂亮飽滿,天冷食物可以保存很長一段日記,遲鶴便多包了一些。
口袋裡手機嗡嗡作響,除了宋嘉陽一般沒有人給遲鶴打電話,他放下手裡的活,擦了下沾滿面粉的手,掏出手機接了電話。
宋嘉陽歡快的聲音從聽筒傳到遲鶴耳朵,“遲鶴!今天過年了!”
對面聽起來像是在外面,背景音有些嘈雜,夾雜著大人小孩還有小販叫賣的聲音。
大概宋嘉陽是和楊阿奶在趕集。
大年初一,街上很熱鬧。
“遲鶴!你在聽嗎?”對面沒看到遲鶴的回覆,以為他沒在聽。
遲鶴打字回他,【在聽。】
“我和我阿奶在趕集呢,特別熱鬧,我先跟阿奶去買東西,中午我過去找你啊,有點東西給你。”
遲鶴沒問什麼東西,宋嘉陽的笑聲莫名有著濃厚的感染力,聽他開心的聲音,遲鶴心情彷彿也跟著愉悅了。
【好。】
電話掛斷,遲鶴看著面前的餃子,燒了一鍋水溫著,方便等會宋嘉陽過來的時候煮開。
他們這邊過年都是晚上吃飯,中午一般不吃或者隨便將就一下,宋嘉陽起了大早趕完集過來中午可能會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