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珩在太初觀誦道經、習道法,但他本人卻不大信世間真有神佛妖鬼。
清修的目的是早年間為了壓壓心頭的陰戾恣睢,後來隨著年歲成了習慣,性子也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
他第一次遇到這等怪事,起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人禍,“尋過大夫沒,是否有人給你下藥?”
雲清珩的威勢太盛太足,清雋的眉眼一壓,就叫人不自主的拘謹難捱。
鬱別是個喜愛美色的荒唐人物,從她養的那些小倌清妓就可以看出。但她在雲清珩跟前卻半點不敢造次, 他有著霜華盡隱的謐寂,是隆冬裡最厚重的那一捧雪。
鬱別點頭後又搖頭,心頭壓著的事叫她難以安坐,於是她就站在雲清珩身側,“私下尋過好幾個,都說我身體無礙。”
“伸出手來。”雲清珩將茶盞放置一旁,顯然要親自給鬱別把脈。
鬱別瞳孔瑟縮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她是女子,怎敢讓不知情的人把脈,“非是不信道長,而是我已經萬分確信是邪物作祟。”
“為何確信?”雲清珩看出她心裡有鬼,“可是藉著家中權勢為非作歹,自個疑神疑鬼的怕冤魂索命?”
他的語氣很淡,平鋪直敘的沒有任何波瀾,鬱別心慌得厲害,璋王跟前她都沒有如此緊張過,手心都沁出了汗。
“道長大可派人出去打聽。”鬱別扣緊雙手,煞白著一張穠麗小臉,“我的名聲的確不好聽,傳的最多是我行欺男霸女之事。”
她微仰臉,睫羽顫動,“實際上,同我好過的男女都還全乎的活著,每一個都是你情我願。”
雲清珩逡巡過鬱別的容貌,心中瞭然,面前人生得一副得天獨厚的皮相,熠然清輝,華光妍姝。
對一個男子而言卻過於陰柔,不是時下世人推崇的端方清雅。
“道長信我,我不是頂好的人,但也不是什麼惡人。”鬱別眸光溫然流轉,她太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眉心一蹙便呈出了叫人信服的委屈。
“你說的每一句話都真假參半,非君子所為。”雲清珩沒有絲毫動容,徑直起身打算離開,“我不欲多管你的事。”
至於這怪異的甜香,他自然會私下派人查清楚,順帶查查鬱別的平日所為。
查清楚後再行懲處。
“道長別走!”鬱別好不容易得到點希望,不肯看它白白從手中溜走,尾音急惶。
一時情急之下,她攥住了雲清珩的手腕,腦子陡然一嗡!
一心向善系統出聲。
【接觸到有大功德者,隱藏機制觸發。】
【隱藏機制:和大功德者接觸越多、接觸越近,可縮短懲罰時間!】
出於友情提醒,一心向善系統說道,【宿主,懲罰光環對任何人都有效,你眼前的人是靠強大的意志力生生壓下了心裡的慾望。】
【壓抑越久,反彈越嚴重。】
簡直是峰迴路轉,鬱別想著,即使暫時解決不掉一心向善系統,縮短這個懲罰時間也是好的。
至於系統的告誡,鬱別暫時顧不得那麼多。
最重要的一點是鬱別想茬了,現在她認為雲清珩是一個大善人!
可系統說的是有大功德者,不是大善人。
兩者並不等同,帝王和人是有矛盾的,世俗中的俗禮束縛不了他,他殺過很多人,也救過更多人。
雲清珩於芸芸眾生是大功德者,可在很多具體的人眼裡,惡鬼也比他仁慈。
鬱別慣會做戲,眼裡閃過愁緒,她鬆開雲清珩的手腕,轉而輕輕扯起他的袖擺,囁嚅道,“道長不願給我做法事,我不強求。”
“近幾日府中出現的怪事多,我心裡確實疑神疑鬼。”鬱別直視雲清珩寒冽的雙眸,萬分真摯地說道,“可看到道長我心裡就安定很多。”
“只求我能在您得空的時間裡親耳聽您誦道經。”
她往屋外喚箏兒,“箏兒去把隔壁府宅的地契拿來!”
外間傳來箏兒聲音,“是,二爺!”
雲清珩默不作聲,想看看鬱別到底要玩什麼花樣。
鬱別眼眸透亮,唇角噙著可人乖順的笑,“我知曉道長住在道觀裡,來往頗為不便,我願贈與道長一所宅子。”
元城是大興朝的首城,宅子十分昂貴,加之鬱別這裡地段好,一座三進的宅子就要不下萬兩。
隔壁的宅子和她現在住的這個宅子都是她父親鬱尚書給的,作為叫她分府別住的補償,更有隱隱劃分開的意思。
“只是為了聽我誦道經?”雲清珩嗤笑一聲,垂眸看她,她倒是滿嘴胡話。
簾子被撩開,箏兒肅著臉進來,手裡拿著剛取的地契。
她不知道兩人的交談,認為是道長提的要求,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胃口太大了!
雲清珩看出箏兒的不情願,他也不差一座小宅子,並沒有接過地契。
“你若是真想聽我誦經,便自己來道觀找我。”雲清珩話說的輕且緩,“上山的途中需要你自己走上來。”
這是有意的磋磨,左管事一個身強力壯的中年男子走到太初觀都氣喘吁吁,累的不成樣子,何況他眼前這個孱弱公子。
說罷,雲清珩轉身離開。
鬱別沒再阻攔,望送他的背影,隨後她往後走幾步微側俯身,將方才扔到榻上的香囊重新佩戴到腰間。
箏兒好像聞到了一些甜香,頭腦有些發昏,可這會兒又沒了。
她搖搖頭後對著門口哼諷一聲,“二爺,這道長好生清高,婢子聽左管事說,那太初觀建在高山腰部。”
“二爺金尊玉貴,吃那等苦幹什麼?”
或許是從小到大在人前笑多了,鬱別私下是個不愛笑的性子,她現在放平唇角的弧度,鳳眸裡盡是晦澀。
“有本事的人自然清高。”鬱別略顯憂愁地抬眸,想起了別的,“今晚璋王設宴,帖子上可說什麼時辰?”
箏兒回答,“辰時開宴。”
鬱別幽然呢嘆道,“這幾日瑣事繁多,等後日我再去太初觀尋道長。”
…………
是夜,清冷月光灑在宮城的硃紅牆體上。
崇和殿寢殿內,宮娥用銀製燈箸挑著燈芯,內侍總管丁肅捧著一本黑封摺子進來。
殿內燃著地龍,沐浴淨身後的雲清珩只披了一件薄衫坐在紫檀木七屏圍榻上,他身後的宮娥為他絞發。
“聖上,鬱別的事查清了。”丁肅呈奉上摺子。
雲清珩接過丁肅手中的摺子,細細看起。
“這鬱別小錯不斷,大錯還沒來得及犯。”雲清珩不鹹不淡地做出論斷,“其行不端,心術不正,是個做佞幸的料子。”
“性子更是風流,男女不斷,汙糟不堪。”
丁肅躬身搭話,“鬱別今年剛分府別居,之前都在他嫡母手下討活,自然不敢犯大錯。”
“他的親妹子就是聖上您今年指給璋王的那個側妃。”丁肅語氣笑呵著,一張胖圓臉顯得憨態,“從那以後,鬱別就順勢成了璋王殿下那一派的人,聽聞現在璋王殿下對他倒是頗為縱容。”
雲清珩將摺子看到最後,清逸的眉眼間閃過一絲驚奇,這異香還真就是三天前憑空出現在鬱別身上的。
白皙修潔的食指輕敲摺子,鬱別遮掩的還算好,只有一名小倌發了狂,以痴病的由頭蓋了過去。
這算什麼,上天對鬱別縱情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