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曦反而不慌了,離開大部隊,飛鴿傳書給青鸞,讓青鸞不必在鄴城的小院裡給她打掩護了,趕過來跟她匯合。
之後雲曦帶著青鸞快馬加鞭,趕了好幾天路回到鄴城,再去一處山林中。
雲曦縱馬進入一處小院,翻身下來時,就聽見從竹屋裡傳來嬰孩的啼哭聲。
那是已經降生了四月有餘、舊朝皇室的最後血脈,被遺詔立為舊朝儲君的小太子!
大荊皇室打著讓小太子在雲曦等舊臣的扶持下,光復大荊的算盤。
雲曦帶著青鸞進入寢臥,看到舊帝的敏妃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
兩個嬤嬤跪在地上,其中一人臂彎裡抱著小太子,她們都在很悲傷地哭。
這是怎麼了?雲曦用眼神詢問青鸞。
她在軍中收到過青鸞的來信,敏妃生下小太子時母子平安,產後養的也不錯,只在換季時感染了小風寒。
青鸞在路上回稟她請了鄴城最好的大夫,去找她前,敏妃好得差不多了,反正絕對不是此刻這副要消香玉殞的樣子。
雲曦心裡一凜,在敏妃虛弱地向她伸出手時,她連忙坐過去把敏妃的手收攏在自己手心裡。
已經春末了,房中還點著炭,敏妃的手依舊那麼冰,形容枯槁,整個人透著將死之兆。
雲曦注意到敏妃的眼神,當下便示意青鸞從嬤嬤懷裡抱來小太子,並帶著她們退下。
“雲……雲少將軍……”敏妃不是出身高門貴族,從入宮後就真心依附著雲曦的三姐,此刻還是用雲曦以前的身份,尊稱雲曦。
她拽著雲曦的胳膊,試圖起身卻以失敗告終,只能用最後的力氣緊抓著雲曦的手,嘴角緩緩溢出黑色的血跡,艱難道:“我給孩子取名灼兒,這是我一個人的孩子,跟大荊皇室無關。”
“我不求你扶持他奪回大荊的江山,只求你將他平安健康地養育成人。”
灼兒到雲曦臂彎裡後,雲曦只是輕拍兩下。
他就停止了啼哭,吃著自己的手,睜著溼潤烏黑的大眼睛看著雲曦,軟萌又乖巧。
舊帝后宮嬪妃眾多,但除了雲曦的三姐曾懷了身孕,又落胎後,幾年來並沒有其他嬪妃懷上龍子。
叛軍打到皇城前,大荊楊太后把舊帝和包括敏妃在內的數十個嬪妃關在一起,都給下了媚藥,只為讓某個嬪妃懷上龍子。
敏妃懷孕後,經過了重重查驗,來得路上,青鸞回稟雲曦兩個嬤嬤直到灼兒降生,還在用各種方式驗證這真的是舊帝的血脈。
可敏妃的話很有暗示性。
雲曦撫著灼兒毛茸茸的圓腦袋,怎麼看都覺得灼兒和舊帝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怎麼可能不是舊帝的兒子?
“雲少將軍,反正我也要死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舊帝辜負了你三姐、整個大荊皇室更對不起你雲家……你和秦少將軍何必還忠誠大荊皇室?你們不應該犧牲更多的人去光復大荊……”敏妃斷斷續續地說著,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的黑血吐出來。
她想給雲曦跪下磕頭,請求雲曦撫育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卻連抬起手抱一下孩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敏妃流著淚,含著萬分不捨和牽掛看了一眼灼兒,祝福雲曦,“雲少將軍,你要好好地活著,最好是隱姓埋名不問世事,你和秦少將軍要伉儷情深,白頭偕老。”
雲曦忍著淚點頭。
她帶著青鸞和兩個嬤嬤把敏妃安葬在山林中,能給的陪葬品都給了,甚至把尉騁淵送的那枚頭釵,放了進去。
兩個嬤嬤披麻戴孝,邊燒紙錢邊痛哭。
紙錢飛舞,雲曦站在山林的風中,空氣裡都是濃郁的香火味道。
親生母親被毒害身亡,她臂彎裡的嬰兒什麼都不懂,“吧唧吧唧”吃著拳頭,口水流了一下巴,還開心地對雲曦揮舞手臂。
雲曦抱著灼兒轉身離開,兩個嬤嬤跟在後面。
她們是服侍舊朝小儲君的,就是說雲曦得養著灼兒和她們,且各方勢力都想殺了舊朝皇室最後的血脈,她們離了雲曦只有死路一條。
雲曦得庇護她們。
雲曦不是不能帶著這兩個麻煩,而是,青鸞抬劍攔住二人,“小太子交到我們手上,二位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就此分開吧。”
兩個嬤嬤對視一眼。
其中一人看向前方雲曦的背影,試探著,“雲少將軍要如何安置小太子?”
“你一個姑娘家帶著孩子有諸多不便,還不會照顧,不如我們扮成一家人,小太子是老身生的,你和青鸞姑娘都是老身的女兒……”
嬤嬤的話戛然而止。
青鸞出手太快了,壓根沒看到她拔劍,只刺目的寒光閃過,嬤嬤就被穿了心。
劍入鞘的聲響過去片刻,瞪大雙眼的嬤嬤身體才倒下去。
另外一個嬤嬤化成一道影子躲開,其實是死士出身,滿是戒備地跟雲曦二人保持著安全距離,厲聲喝問:“雲少將軍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也要造反嗎?!”
“可你不要忘了,你身中奇毒,沒有我每月給你解藥,你只會毒發而亡,且死得相當痛苦。”
“你們雲家滿門為舊朝戰死,保住了世代的清譽,你的造反讓他們的犧牲成了笑話!你會害得雲家被世人唾罵,成為千古罪人!”
雲曦的衣裙被山風吹得颯颯,掌心在剛剛青鸞出手的那一刻,抬起來遮住灼兒的眼睛,聞言呵笑了一聲。
世人皆以為雲家和舊朝君臣情深,雲家人對舊朝忠心耿耿,不惜滿門戰死。
然實際上,旁人不知道,雲家早就和舊朝勢如水火了。
舊朝用各種方式控制打壓功高震主的雲家。
雲家這一代,不想讓天生鳳命的雲曦入宮為後,瞞著人把剛生下來的雲曦送給與之交好的秦家做女兒,希望雲曦能逃過自己的宿命,也就此斬斷大荊皇室和雲家的捆綁牽扯。
結果舊帝一道聖旨,讓雲曦的三姐入了宮。
叛軍攻入皇城前,其實舊朝在和雲家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楊太后賜了一枚毒藥,讓雲家嫡系的男子服下。
雲曦從大哥手裡搶到了這枚藥。
雲家人為了得到解藥,也為了護衛百姓,更為全了雲家世代的忠烈和清譽,只能跟叛軍殊死戰鬥。
最後雲家滿門只剩下雲曦一人。
“雲家最小的女兒天生鳳命”、“得雲曦者得天下”,“雲曦手中有二十萬雲家軍和巨大的寶藏”,這些傳言並非都是真的,都是楊太后在死前安排,讓其發酵的,是為了跟雲曦捆綁,讓奪天下的幾大勢力爭搶雲曦,叫雲曦不能投靠了某個造反的勢力,而是跟他們對立起來。
最後,楊太后用毒藥控制雲曦,要雲曦為了活命扶持灼兒,帶著灼兒光復舊朝。
而敏妃也不過是生子工具,這個嬤嬤、實則死士在灼兒降生後,遵從楊太后的懿旨給敏妃下毒,來了個去母留子。
青鸞抬著劍,臉色肅殺,“我們如何養育小太子,就不勞煩閣下操心了。”
“閣下若是忘了每個月的解藥,那就不要怪我們拉著小太子一起赴黃泉!”
*
鄴城小院這邊,正廳。
提前一個月回來的宗朔,此刻正單膝跪在尉騁淵面前,從他把調查結果回稟給尉騁淵,已經兩刻鐘過去了。
尉騁淵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關著的院門上,緊抿的薄唇繃直成一條線。
街坊鄰居說從四個月前他回軍營的第二天,窈窈和“妹妹”就沒在同時出現過。
偶爾出門的所謂的窈窈,也蒙著面紗,無疑是青鸞假扮的。
尉騁淵無比確認月馳和窈窈就是同一人,更確鑿的證據是那天晚上醉酒後,他幾乎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但他深知自己的隱疾,加上他許久沒有疏解。
他必定是發病了,不顧月馳的意願做了一些什麼。
他腦子裡只有一點片段,記得在月馳的右側腰間,看到了跟窈窈一樣的火紅色雲紋印記。
不過有一點尉騁淵沒想明白,青鸞隔三差五就外出,有時候長達七八天都不回來。
如果窈窈另有身份的話,所謂的妹妹必定不是妹妹,很有可能是她的婢女,且跟窈窈一樣身手不凡。
青鸞時不時外出,是去了哪裡?
“將軍?”太陽漸漸落山,從宗朔的背後照過來,宗朔抬頭看了一眼身處在陰影裡的尉騁淵。
誰能想到,月都尉和將軍的暖床婢竟然是同一人!
而月都尉在軍中對將軍冷漠疏離,一直在拒絕將軍。
還有,窈窈沒有再回到這個小院,青鸞也不見了蹤跡,這說明什麼?
月都尉要拋掉身為將軍的暖床婢窈窈的身份,只做軍中的月都尉,跟將軍保持著上下級的清白關係。
不愧是月都尉,太勇了啊。
天色很快黑下來,本就春寒料峭,屋內更是在尉騁淵的低氣壓下,彷彿結了一層冰霜。
饒是宗朔都有些頂不住。
尉騁淵回來已經有幾天了,若是窈窈願意回到這裡,再慢今天也該到了。
然而尉騁淵從朝陽升起等到日上三竿,再到夕陽也隱去,陷入黑夜。
他坐在那裡,也不點蠟燭,屋中一片漆黑,唯有清冷的月光灑進來,照亮他面前兩步遠的位置。
尉騁淵在陰影裡彷彿一頭要吞噬一切的巨獸,猩紅的墨眸裡情緒翻湧,緊攥的拳頭髮出“咯吱”聲響。
窈窈,你真的敢!
尉騁淵從黑暗裡猛地站起來,健步如飛出了院子。
男人翻身上馬,身姿高大筆挺如松,卻裹著可怖的戾氣,墨髮和衣襬飛揚,朝鄴城的軍營馳騁而去。
他不允許!
原本月馳要在軍中建功立業,他願意成全月馳,送月馳飛往高空。
但前提是月馳同時也得是窈窈,還會回來做他的暖床婢。
偏偏月馳要拋下窈窈這個身份,跟他劃清界限,保持清白。
他絕對不允許。
他現在就把月馳抓回來,要月馳再不能私逃回到軍中,而是從今往後、這輩子,月馳都只能做他的暖床婢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