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家的娘子？”侍奉著天子落座，淑妃撫掌命樂府的樂師開始奏樂，偏過頭悄聲詢問貼身侍婢。
陪侍在側的赫然便是金盞，只見她往人群中望了一眼，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
“可就是那位搶走了您的徐太醫的小蹄子呢……”
“要奴婢說啊，您就是太好心，竟然還派了軟轎接她。”
“那樣不懂規矩，心比天高的女娘，就該讓她凍死才是……”
而另一邊的小德子聽得內侍稟報，說方才宮婢領著曲娘子險些坐錯了位子，虧得曲娘子機靈才沒有開罪尚書府的娘子。
心下不由得暗暗跺腳，曲娘子那樣嬌弱的身子，若是被周娘子那個咋咋呼呼的性子嚇一嚇，可指不定要出什麼事兒呢！
在天子的新歡和青梅竹馬之間，小德子很有眼色地選了新歡，畢竟那位，說不得要有做皇后的造化呢……
“陛下……”小德子藉著給陸諍斟酒的功夫，悄聲將方才的鬧劇說了。
陸諍握著酒盞的手一頓，今兒的中秋夜宴皆是淑妃一手操辦的，她是個萬事求十全十美的性子，有怎會容許底下的宮婢有差錯？
說到底，不過是知曉了他這個天子對曲家的動作，這才妒意橫生。
陸諍暗暗皺眉，這輩子若是能重生早一些便好了，他定然不會把別的女人納回來，擺在後院裡礙眼。
曲明嫣上輩子似乎便是個綿軟的性子？
不過到底端著皇后的尊貴，不曾被淑妃壓得抬不起頭。
彼時陸諍為著平衡朝局接連納新人入宮，淑妃明裡暗裡鬧了不知道多少回，傳到他的耳朵裡都是風平浪靜小事一樁。
想來他的小皇后亦有幾分手段。
“給曲娘子送杯櫻桃凝露。”座上的新帝並不曾壓低聲音，毫不掩飾地吩咐內侍關照曲明嫣。
“陛下？”
淑妃面上的笑意再也掛不住了，這都還未納入宮呢，便當著文武百官多有抬舉。
將她這個淑妃置於何處？
曲明嫣面色微微發白，淑妃姣好的面容上猙獰的神情她瞧得一清二楚。
這個暴君，果然絕非善類。
竟然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架在火上烤！
“陛下，”在以往的宴會中一貫保持沉默的沐塵帶著笑意開口道，“曲娘子身子弱，櫻桃凝露太過寒涼，不可飲用。”
“微臣替曲娘子謝過陛下隆恩。”
淑妃的面色立刻好看了起來，沐塵鮮少摻和女眷的事兒，今兒出言相護想必有些緣由。
是以她掩唇咯咯一笑：“沐丞相和曲娘子，莫不是好事將近了？”
說罷又嬌滴滴地向陸諍舉杯：“若是如此，臣妾斗膽，替二人求一道賜婚的旨意，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曲明嫣遙遙一望為她解圍的郎君，對方正含笑望著她，似在安撫她不必擔憂。
心下不由一暖，含羞垂下螓首。
沐塵能為了她公然出言頂撞暴君，置自身安危於不顧，哪怕她還不曾心悅於他，到底也有幾分感動。
可御座上的天子卻面沉如水，涼涼地瞧了沐塵一眼：“若朕說，定要她喝這櫻桃凝露，你當如何？”
交泰殿內的氣氛急轉直下，人人皆屏息凝神，連樂師都看著眼色停下了絲竹之聲，唯恐被天子降罪賜死。
沐塵一貫是端方君子，又是位高權重的宰執，何時被天子這般搶白奚落過？
當下繃緊了下頷，起身出列道：“陛下息怒，臣願為曲娘子飲下……”
曲明嫣瞧著御座上那人陰鷙的眼神，心肝兒一顫，她在夢中曾見過“自己”與暴君相處，明白需得順著毛捋才能叫他怒氣消解。
沐塵雖姿態謙卑，可違拗了暴君的旨意，定然只會火上澆油。
是以她連忙斂裙站出來，情急之下不小心踢到了長案，輕輕地“嘶”了一聲。
可眼下天子一怒，殿中無辜的人將要被牽連，她顧不得疼痛，屈膝福禮道：
“臣女謝陛下賞賜……”
“那櫻桃凝露雖聽著是冰鎮之物，可卻是用果子榨了汁，自然放涼的。”
“臣女的身子不至於連一碗凝露都消受不得，丞相……多慮了……”
沐塵偏頭瞧向身旁的女娘，那雙水霧濛濛的眸子裡分明顫顫然皆是懼意，她卻仍然勇敢站出來為他解圍。
一時心頭髮軟，溫聲道：“原來如此，倒是沐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話趕話說到此處，天子的怒火該消弭了才是。
可陸諍瞧著那二人當著他的面眉來眼去，心頭更是煩躁。
難道這輩子因他重生，過早摻和了曲家的事，又派了太醫給曲明嫣診治，以至於改變了某些事情的軌跡，讓曲明嫣和沐塵的感情突飛猛進了？
上輩子的中秋宴上，曲明嫣可是抱了病不曾前來赴宴的，何談同沐塵眉目傳情。
“給她端過去。”陸諍惡聲惡氣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便隨手將天青色酒盞撂在了桌案上。
酒盞咕嚕嚕一滾，便“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曲明嫣正顫著手接過那杯櫻桃凝露，聽得瓷器碎裂聲，下意識便跪了下來，手中之物亦不甚撒出些許。
陸諍的火氣更旺了些，方才便瞧著她踢到了腳，不顧疼痛都要站出來維護沐塵那個老匹夫。
這會子又上趕著給他下跪……怎的，怕他吃了她的小情郎不成？
“陛下也真是的，怎的如此不小心？”淑妃開口打圓場道，親自給陸諍奉上一盞新酒。
至於跪伏在地的那個曲氏女，她已然不放在眼中了。
一個被帝王不喜的女子，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今兒曲明嫣和沐塵互相袒護，便等同於烙上了別的男人的烙印，淑妃覺得，陸諍還不至於飢不擇食到搶奪臣子之妻。
“帶曲娘子去更衣罷，可憐見兒的，別給嚇出什麼好歹來。”
淑妃大發慈悲地抬了抬手，便有兩個小宮女上前扶起曲明嫣，屏氣凝神地帶著她往偏殿走去。
離去前只聽得那人又怒氣沉沉地吩咐：“奏樂。”
殿中的樂師才戰戰兢兢地繼續奏起管絃聲，和著淑妃嬌笑的勸酒聲，倒也似一派熱鬧喜慶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