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州的災情遠比顧律預估中的嚴重,路途中一點綠色都看不見,餓死渴死的屍體隨處可見的發爛發臭,那麼屬於受災中心的遼州,情況只會更糟糕。
自古起義造反者大多是被逼出來的,糧食短缺,生活困難,天災人禍,這些都是引線,大饑荒造成的動盪以大規模的起義為翹板,不容小視。
他們一路上緊趕慢趕,就是怕遲則生變。
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卻也是最為危險的時候,流民實在太多了,這批物資不容有失,必須送進遼州。
顧律眉頭緊鎖,心裡裝著事複雜沉重。
遼州的情況如此嚴重,地方官員卻遲遲不報,還刻意弱化災情混淆視聽。
這裡面的門道恐怕還多著呢。
天已轉暗,合適的休整地卻還是沒找到,馬匹因為飢渴狂躁地踢腿喘息。
暗處,無數雙眼睛發著滲人的光,垂涎盯著路過的車隊。
一連串刀鞘抽開聲將這些目光給震了回去。
顧律目不斜視看著前方,隊伍不帶停留,心神一動間,他看向右側的一棵大樹底下。
一個瘦弱的小孩倒在地上,衣服被撕破,手指上沾著染血的泥土,不遠處的地上被挖出了個深坑,裡面的樹根被掏了個乾淨。
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怎麼回事。
一路上,出現這種情況實在太常見了,往往剛找到點吃的就會遭到瘋狂的瘋搶,地上那小孩才多大,自然守不住吃的,就算僅僅只是些樹根。
顧律本不願理會,一路上數不勝數需要幫助的難民,難不成看見一個就要帶上一個。
強行移開視線,向前了一段路後,忽然停下,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順從了自己的心意,折返回去。
或許是那孩子和望哥兒一般大,對待這般年齡的孩子總是格外於心不忍些。
罷了,就當給望哥兒積個善福。
李木根昏沉間察覺到有人在動自己,想到那些倒地人的結局,求生的本能爆發出強烈的力量。
攥著尖銳石子的手向上劃去,半路卻被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手禁錮。
“我是朝廷派遣賑災的欽差,不是壞人,不久遼州府城內將開糧施粥,你要是願意可以跟上我們,一同去遼州。”
李木根睜眼望去,見到一儒雅男子正扶著自己,看到他身上的官袍,李木根瞳孔縮了縮,畏懼地退開身子。
長這麼大,他能知道最大的官就是鎮上的縣令,可也比不上眼前人通身的貴氣凜然。
還是京城來的,欽差?那是鎮上戲文裡才有的。
顧律不能耽誤時間,站起身道:“你自己做決定,想跟我走就站起來,跟上車隊,我不會為了你一個人拖延時間。”
這只是一個孩子,讓他直面選擇無疑是殘酷的,但環境決定命運,他只能插手到這裡。
沒有吃的喝的,留在這荒蕪的野地結局只有一種。
李木根艱難地撐起身體,硬是靠著一口氣撐著,“我跟你們走,我、我能跟上。”
他還是不敢看人,因此也錯過了顧律眼中變得和緩的神色。
得知李木根就是一路從遼州過來的,隊伍靠著他指路來到了一處能用於休息的破廟,顧律也因此瞭解到不少遼州里面的情形。
破廟內,每人都分到了一個大餅,就著身上的水囊吃。
也包括李木根,手上的餅比他臉還大,腿上是顧律遞過來的水囊。
感知到食物香味的胃無意識抽搐,李木根狼吞虎嚥,吃著吃著落下了淚。
一個陌路人都肯施捨他食物,可親生父母卻為了節省糧食將他趕出家門,同樣是兒子,大哥可以吃白粥,他卻只能自己挖野菜,連讀書也是拱著大哥一個人。
遼州片草不生,爹孃這是完全不顧他死活。
為了活下去,他只能跟著流民離開,可一路上太苦太難了,樹皮草根,汙水老鼠,到最後連這些也沒有了,要不是還有點理智,他連土都想往嘴裡塞。
猛然吃到正常的食物,李木根恍然還以為在夢中,情緒實在抑制不住。
手邊忽然遞過來一個帕子,鼻尖隱約嗅到淡淡的香氣。
他蜷了蜷手指,看見上面的汙漬,沒有伸手去接,隨手抹了把臉,臉上更是髒汙一片,連原本的模樣長相都看不見。
他畏縮道:“不用了大人,會把你的手帕弄髒。”
顧律沒有強求,而是將打包好的包袱直接放在他膝上。
“裡面有幾塊餅,你路上帶著,背到衣服裡。”
李木根愣住,驀地又是兩滴眼淚掉下來。顧律當做沒看見,閒聊般地問道:“多大了?可有讀過什麼書。”
大人問話,李木根忙擦了眼淚,詳細答道:“我七歲了,文正二十三年七月生的,沒有讀過書,家裡窮,供不起了。”
說到最後幾句聲音逐漸落了下去。
顧律笑了笑,只是道:“那倒有緣,我小兒子跟你同年同月的生辰。”
李木根抓著餅心想,怎麼會有緣呢,他哪能和大人的兒子比。
說到自己兒子,顧律眼中神色不自覺柔和起來,“他是個調皮的,離了我指不定多高興,沒人約束能將房頂掀了。”
李木根悄悄看向說話的大人,眼中閃過孺慕及羨慕。
這麼好的大人,怎麼還會巴不得離開呢。
大人的公子未免太不知道珍惜了些。
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李木根心中一震,大人家的公子哪是他能指責的,遂道:“大人這樣好,小公子定也是好的。”
顧律唇角微微上揚,沒有反駁。
說的時候都是嫌棄不滿,可心底卻是另一個想法,他兒子自然是好的。
而此時的顧律,全然不知他的好兒子確實就要將整個侯府掀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