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五少爺在學堂被夫子打手板暈過去了——”
整個侯府因為一個消息遞進來兵荒馬亂,如一顆石子擲入水面引起軒然大波。
一刻鐘後,書童雲墨抱著一個約六七歲的小孩步履急促進來。
雲墨不過十歲,卻天生力大,抱著人走得又快又穩,不見半點吃力,否則也不會被雲氏指派給自己小兒子做書童。
剛過前院,一行女眷僕婢便急色匆匆迎了過來。
為首的雲氏額前珠釵掉了一根,向來在外注重禮儀規範的人如今髮鬢零散,不用丫鬟攙扶直奔前門。
“望哥兒,你不要嚇娘,你要是出什麼事可叫娘怎麼活呀。”
身後的丫鬟也是六神無主,扯著衣裙小跑,“夫人,當心腳下。”
雲墨手上抱著人,不方便行禮,隻眼眶紅紅地喚了聲夫人。
雲氏帕子都溼了一條,攬著不省人事的顧知望心疼地喘不過氣。
大丫鬟花影還算穩得住,低聲道:“外間風大,莫叫少爺再吹了風了。”
四個貼身丫鬟裡,她是最沉穩受雲氏倚仗的那個,陪著雲氏出嫁進了府。
雲氏這才緩回了神,讓開道路,催促間卻井井有條:“雲墨,快帶望哥兒進去,郎中請來了沒,不行,花影你拿著我牌子遞交進宮請太醫來,侯爺那邊也趕快知會一聲。”
幾個婢子分別聽從吩咐四散開,出了府去。
顧知望被送入聽風院,安置在羅漢床上。
郎中很快被‘請’了過來,連歪掉的髮髻都來不及扶,就為床上的小兒診了脈。
重複了三次,他皺了皺眉。
死盯著的雲氏一下站不穩,恨不得一個撲上去把兒子抱懷裡,驚懼問道:“大夫,可是我兒有哪裡不好?”
郎中悻悻收手,也不好說令郎什麼事也沒有,身體強健的跟個小牛犢似的,單看這小兒面色蒼白發著冷汗的模樣,他要是這麼一說非得被趕出去。
郎中站起身,回道:“許是受了些驚嚇,一時氣血上湧昏睡了過去,我這就給開些安神的藥,睡一覺就好了。”
雲氏這才放下心,驚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叫丫鬟支了銀子送郎中出去。
顧知望迷迷糊糊聽見不斷有腳步聲進出,掙扎著黑夢中甦醒。
眼皮重若千斤,掙扎了半天才挪動根手指,被無時無刻不在關注幼子的雲氏第一時間發現。
“望哥兒,望哥兒?”
顧知望在雲氏香軟的懷中甦醒,緩緩睜眼。
雲氏差點喜極而泣:“孃的心肝兒,你可算是醒了,你要嚇死娘了。”
顧知望臉上帶著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神色愣怔,失了魂般,這一切都被關心則亂的雲氏忽略了過去。
他眨了眨眼,眼底霧氣消散,一雙眼睛清亮靈透的跟水洗一般,望著眼前還不過三旬的美婦人,沒忍住紅了眼睛。
生的粉雕玉琢的孩童不過紅了紅眼,就叫人疼到了心底去。
雲氏哪能見得了這個,只知道自己兒子受了委屈,抱著又是一陣心肝寶兒的疼。
雲墨在一旁憤憤不平告狀:“夫人,少爺不過是背書卡頓了下,那夫子實在太過嚴苛,足足打了少爺兩個大手板,一點情面不講。”
雲氏聽到更加心疼起來,摸著顧知望腦勺,氣道:“這學堂咱不上罷了,真以為我兒稀罕?望哥兒,我今天就去和你爹說,這兩天咱們好好歇息,看你瘦的。”
兩人一個作為顧知望貼身陪伴的書童,一個作為親孃,那濾鏡自然十個指頭的厚,千錯萬錯反正都不會是少爺、兒子的錯。
其實哪是背書卡頓,壓根是背出第一句就忘了個乾淨,更重要的是,連哪本書都背錯了,那夫子氣的鬍子都豎起來了,沒想到剛打完兩個手板人就昏過去了,也是攤上這事倒黴。
再說顧小少爺雖稱不上珠圓玉潤,但胳膊腿臉上都軟乎乎的,一掐就陷進去,和瘦絕對扯不上關係。
送完郎中的花影沉默地沒說話,知道夫人這決定成不了,侯爺雖然對自己這小兒子也寵愛的緊,但在教導的問題上卻是嚴厲。
翰林大學士家的族學不是誰都能進的,崔家百年士族,書香門第,祖上出過七個進士,十幾個舉人,秀才更是數不過來,文風濃盛。
讀書方能明事理,開眼界,顧候不逼自己兒子真去寒窗苦讀考取功名,但肚子裡總要有些墨水,不叫人看輕。
顧知望縮在雲氏懷裡,還和幼時般貓兒似的蹭著撒嬌。
這是無意識的行為,他現在還處在一個意識不清的狀態,滿腦子都是自己昏睡時,散發著金光的書本。
書裡面說他不是爹孃的孩子,侯府的真少爺另有其人。
顧知望將腦袋緊緊縮在雲氏懷裡,害怕地心想,他怎麼會不是爹孃的孩子,娘說過自己是她最最最親的寶貝,騙人,騙子!
隨後太醫也被急匆匆請了過來,診斷後確定沒有大礙,一屋人才算是徹底放心下來。
這番動靜連帶在小佛堂誦經的老太太也引了來。
今年五十歲的劉氏頭髮半數發白,一身素服卻遮不住通身的威儀氣度。
劉是國姓,老太太是已逝去的親王之女,獨苗苗一根,先帝親封的郡主,算起來還是當今的堂姑母。
一見到來人,雲氏就跟見了貓的耗子似的,從床上起身恭敬退到一旁行禮,“母親。”
劉氏看也沒看她,直奔顧知望替代了她的位置,摟著顧知望上下打量:“乖孫喲,受苦了,給祖母好好看看。”
顧知望知道這才是家裡真正當家做主的人,癟著嘴一把摟住劉氏胳膊搖。
“祖母,夫子好凶,我不要去學堂了。”
老太太拿了藥膏親自給他塗,話卻沒應下,她知道輕重,大事上從不犯渾,只柔聲安慰:
“這是你爹下的決定,祖母可干涉不了,望哥兒乖,不許胡鬧。”
這是沒得商量的意思了。
顧知望失落了,濃密的睫毛垂落,小扇子似的耷拉著,像株蔫了的草,可憐巴巴。
劉氏手上動作又是放輕,給孫子吹著手心,一點沒身為郡主祖母的架子。
她是真喜歡自己這個小孫兒,就算看不順眼雲氏也忍不住稀罕他,望哥兒從小嘴甜,古靈精怪的,能把人說的心尖兒都塌了,恨不得什麼好東西都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