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昭突然發現自己一向清明的神思似乎突然模糊了一下,她試圖掙扎了一下。
無果。
眼前的泉池茫茫一片,她被按倒在池邊。
身後的人伸手死死拽著她往泉池的中央走,祝昭只感覺自己彷彿喪失了全部修為,掙脫不開,腳下冰涼的觸感讓她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寒顫。
這裡是……哪裡?
祝昭只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幾乎無法思考。
身後的人將她狠狠摔在泉池中央,濺起一片水花。
寒冷刺骨的池水浸透她身上淺薄的劍袍,恍惚間她聽到一邊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祝昭抬起頭,卻看不清那來人的樣貌,只看見他身側的侍衛遞上一個純金的托盤。
那人輕輕揭開托盤之上的錦帕,顯出盤中一柄鋥亮的尖刀。
一抹日光落在刀刃之上,刺了她的眼。
那人踏著池水一步一步朝她走來,聲音嘈雜不堪。
祝昭只覺得眼前的泉池有些眼熟,似乎是上元宗的洗劍池,又似乎是江師姐後院的溫泉池,但自己身處何處,卻依然沒有半點頭緒。
她動彈不得,只能看著眼前人走到她身前,指尖抬起她的下頜,手中的尖刀毫不猶豫的剜了下來。
鮮血噴湧而出。
那尖刀絕非凡品,刺入肌膚毫不滯澀,那人下手極為熟練,就好像早已演練過許多次一樣。
祝昭疼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冥冥之中,她的通明劍心在瘋狂的嗡鳴,試圖提醒她這是一個幻境——
眼前一切不過是虛像。
但還沒等祝昭冷靜下來,那人又是一刀剁下,深入血肉。
祝昭想喊出聲來,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沾染上自己血的尖刀一次又一次落下來,直到她對痛感徹底麻木。
那是一柄剔骨尖刀。
那人想要她與生俱來的一副劍骨。
劍骨離開她身體的一刻,祝昭幾乎虛脫了,她仰面落在洗劍池裡,任憑冰冷的池水覆蓋她死寂的軀體。
她聽到那人說:“籌算多日,借你劍骨一用。”
她想,借,說的真是好聽。
這一借難道還能還回來不成?
修行途中本就是弱肉強食,她天生劍骨,活該遭人惦記,難道這就是她的錯嗎?
祝昭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臉,她記得師尊說過,那劍墓宗主江雪衣為了合道,尋遍天下只為求得一身劍骨。
她倒要看看,自己這殺父仇人究竟長什麼模樣。
只可惜她被挖去劍骨後直不起身子,只能憑著散落的日光勉強窺見那人的樣貌——
冷白的髮絲,妖異的瞳孔,身形修長,走在洗劍池中腳腕上的鈴鐺錚然作響。
那不是……江師姐?
祝昭猛地一驚,卻發現那手拿剔骨尖刀的人又換了一副樣貌,成了她的師尊。
沒了仙風道骨的模樣,眼裡全然是對那一塊剛剛剜出的劍骨的貪念,和扭曲的欣賞。
他把白玉一般的劍骨放在玉盤之中,小心翼翼的端詳,祝昭只覺得全身無力,心裡寒了一下。
通明劍心猛地一縮,祝昭模糊已久的心神驟然凝結,眼前的幻境頃刻間破裂成一地渣滓。
她的師尊怎麼可能會貪她的劍骨?
這幻境全然不按套路出牌,莫名其妙,卻差點讓她深陷其中。
祝昭撐著青煙,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還沒有回過神來,眼前洗劍池的虛影散去,豁然開朗,那一道深谷赫然已經走到盡頭。
祝昭下意識回頭去看,卻沒有看見江雪衣的身影,心裡不由得一緊。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山谷外走去,青煙的劍鋒在地上留下一道狹長的劍痕,她狼狽的咳嗽兩聲,在山谷的盡頭發現了一塊殘缺的劍印。
祝昭差點喊出聲來。
這不就是她進劍墓想要的那塊劍印嗎?
她從未想過自己此行竟然如此順利——
在萬劍墓葬中得到了名劍青煙,失足落入秘境卻在盡頭找到了劍印。
她的氣運當真有這麼好?
祝昭迅速將那枚劍印攥在手心裡,心跳加速。
肯定沒有認錯,她父親留給她的那塊劍印,她隔三岔五就會拿出來細細端詳,眼前的這塊劍印顯然和她父親留給她的那一塊劍印出於同源。
還差最後一塊劍印。
但她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祝昭方才還有些雀躍的心沉了下去,她現在不過結丹修行,在先前秘境的寒風三十里,若是沒有那江師姐庇佑,可能早就葬身於此了,更不用說還能見得到這枚劍印。
少女坐在岩石邊,靜靜的等待了許久,但遲遲沒有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從山谷的盡頭向裡面望去,依舊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黑風三十里依舊存在。
從裡面逃出來的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祝昭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有些心慌。
她知道自己在拿到劍印的那一刻,就應該嘗試動身離開劍墓了——
畢竟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秘境的出口就在不遠處,她看了看,又折回了視線。
江雪衣還沒有出來。
她都已經等了這麼久,還是沒有見到江雪衣,她想起江師姐的話——
黑風三十里攻心為上,即便江師姐的修行在元嬰期,但遇上考驗道心的磨難,修行並沒有任何用處。
就像剛才最後一次幻境,祝昭的修行也沒有任何用,她靠的是自己的一顆通明劍心。
她沒有太多能被利用的情緒,除了隱隱的仇恨,和關於父親死訊的執念,但她不知道江雪衣心裡藏著什麼。
祝昭想起出行前師尊說劍墓劍修修的是邪法,道心不正,但來劍墓這幾日,她那通明劍心也沒識出江雪衣對她有半點惡意。
是出了什麼意外嗎?
祝昭不受控地朝著黑風中走了一步。
走,還是去找她?
祝昭心裡拉開了漫長的拉鋸戰,什麼時候她竟然也會掛念這位江師姐了?
明明她們並沒有相識幾天,充其量不過是她借住在江雪衣的住所裡,偶爾給她準備藥浴,聊上幾句。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是了,她承了江雪衣太多人情,不可能放任她不管。
所以這不過是因為她重情重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