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
抬棺人群已經靠近，方孝孺一人當先，正面對著朱棣。
沒錯，
這些假百姓就是死士，一共兩千人！
另外一千就是昨夜鬧出動靜，讓朱棣心神不安的那些義士……
此時此刻，
他已經成功了一半——
如果朱棣敢犯渾，那麼兩千死士一擁而上，絕對能把他剁了！
因此，
方孝孺淡定如常，看了看黃子澄等五人，又看了看黃子澄的家人，再看看滿場跪著的百姓……
忽然大聲嘶吼：
“皇上！”
“臣有一言進諫！”
聲音在死寂的現場迴盪——
“進諫……”
“進諫……”
所有人全都看著方孝孺，只覺得此人現在就是一尊神明。
啊？
這？
朱棣頓時頭快裂開。
此時此刻，
他也深知，群情已經憤怒了，眾怒不可犯！
但另一個倔強的聲音又在提醒他：不能退讓……
於是，
朱棣支支吾吾說：
“方……方先生……你……你要說什麼？”
哼！
方孝孺抓的就是這個時刻的微妙心理——
此時的朱棣，獸性大發！
已經惹起了眾怒了……
看他臉色，也已經知道厲害……
所以，
此刻就要給他個……臺階下來!
“皇上！
“黃子澄等人的家人，都是無辜的！”
“士可殺，不可辱！”
方孝孺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今日，皇上若是不放了黃子澄等人的家人，臣……立刻血濺當場！”
“流血五步！”
“你……敢？”
朱棣氣得渾身顫抖，唰的一下站起來，本能地伸手握住刀柄。
但他知道，方孝孺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敢死！
然而，另一個念頭也在提醒他：方孝孺一個人算什麼？殺了又能怎麼樣？
於是，
朱棣的心腸再次變得冷硬，淡淡說：“若朕不允呢？愛卿又待怎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死了就死了，難道還能翻天不成？
但這時，
道衍已經看出了門道，湊過來低聲耳語說：“皇上，皇上，‘流血五步’，恐怕不是一句虛言……”
道衍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哦？
朱棣歷來最信他的話。
“這些人，很可能是死士！”
“他們，他們會……行刺！”
啊？
流血五步？
對啊！
他們是死士！
朱棣也一下子想起了這個典故——
流血五步這種話，就是刺客說的啊！
那幾千個假百姓，很可能真的是死士刺客！
他們要是衝上來，我雖然兵多，卻也要吃眼前虧啊……
……
朱棣沉默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方孝孺，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憤怒，有恐懼，有不甘，還有一絲……無奈。
道衍見狀，知道朱棣已經動搖了，只是礙於面子，不好直接下令。
於是，他連忙上前一步，高聲說道：
“皇上有旨！”
“黃子澄等人的家眷，全部無罪釋放，即刻送回家中！”
“不得有誤！”
“遵旨！”
兵丁們也知道眾怒難犯，頓時如釋重負，連忙解開黃子澄家眷們身上的繩索，將他們扶了起來，護送著他們離開了午門。
黃子澄的家人們，一個個喜極而泣，朝著方孝孺的方向，連連叩頭。
“多謝方先生救命之恩！”
“方先生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方先生真是活菩薩啊！”
……
至此，
全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無論是建文舊臣，還是普通百姓，都感到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方先生！”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聲。
“方先生！”
“方先生！”
“……”
緊接著，全場數萬人，都齊聲高呼起來。
聲音震天動地，響徹雲霄。
這一刻，方孝孺在他們心中，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神。
一個拯救了他們的神！
朱棣看著這一幕，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人心了。
這些百姓，這些臣子，他們敬仰的，不再是他這個皇帝，而是方孝孺！
“方孝孺……”
朱棣咬牙切齒，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殺意。
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將方孝孺碎屍萬段。
但是，他不能。
他不敢。
因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那麼，他將徹底失去一切。他將成為一個孤家寡人，一個眾叛親離的暴君。
“皇上……”
道衍的聲音，再次響起。
“今日之事，眾怒難犯，還請皇上……三思啊！”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勸誡。
“依貧僧之見，不如……暫且作罷……”
“待過幾日，再將黃子澄等人……秘密處決……”
“這樣，既可平息眾怒，又不失皇上威嚴……”
朱棣聞言，沉默了許久。
“唉……”
“就依大師所言……”
“今日……暫且作罷……”
“退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無奈。
……
金水橋畔，人群沒有散去。
“方先生！”
“方先生！”
呼喊聲，依舊如潮水般湧動，一浪高過一浪。
朱棣的儀仗隊，已經消失在紫禁城厚重的宮門之後。
但午門外，百姓們的熱情，絲毫未減。
他們依舊高聲呼喊著“方先生”，像是在呼喚自己的親人。
方孝孺立於人群中央。
兩千死士，不動聲色地護衛在他周圍。
他們身著粗布麻衣，混跡於百姓之中，卻如同礁石一般，牢牢地守護著方孝孺。
環顧四周，無數雙眼睛，充滿了敬意，狂熱地注視著他。
他緩緩抬起手，朝著四面八方，深深作揖。又緩緩直起身，對著所有人，團團一拜。
沒有言語。
無聲的感激，勝過千言萬語。
之後，方孝孺轉身。
他邁開腳步，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百姓們，自發地跟在他的身後。
隊伍越來越長。
呼喊聲，也越來越響亮。
“方先生！”
“方先生！”
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震耳欲聾。
場面之驚人，京城亙古未見。
……
紫禁城城樓之上。
朱棣負手而立，面色陰沉。道衍站在他的身側，神色複雜。
兩人默默注視著遠處緩緩移動的人群。
“大師看到了嗎？”
朱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人心所向……”
道衍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又彷彿帶著一絲嘆息。
朱棣沉默了。
他當然看到了。
他親眼看到了，那些原本應該匍匐在他腳下的百姓，此刻卻將另一個臣子，奉若神明。
這種感覺，讓朱棣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朕……輸了嗎？”
朱棣喃喃自語，語氣中充滿了迷茫。
“皇上何出此言？”
道衍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方孝孺幾乎是完人啊……朕寢食難安……”
呵呵，
道衍冷笑：
“皇上，這世上哪有完人？那方孝孺實際上是處處機心啊！貧僧斷言！此人並非什麼大義君子，實乃善霸啊！”
哦？
善霸？
朱棣大為好奇。
只聽說世間有惡霸，怎麼還有善霸？
“皇上，此人之奸，古往今來，前所未見啊……”
嗯嗯，
朱棣很是滿意，也頗為解氣——
沒錯！
這方孝孺並不是什麼大正人，
就他孃的是個善霸！
跟惡霸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