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秋苑門口的守衛到了換班的時間,侍衛高充懶散的指了指院內,滿不在意道,“咱們陛下已經登基半年有餘了,這裡頭的前朝妃嬪還關著呢,也不知陛下想要如何處置她們,要我說,何苦讓咱們兄弟守著這苦差事,一群前朝餘孽,下道旨意都……”
高充笑著手在脖子上一比劃,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兄長高亶一掌拍在頭上,“胡說些什麼,你還敢做起陛下的主來了,兆帝那是禪位給陛下的,陛下對大兆皇族禮待,前兒個還封了兆帝之子為范陽郡王,更何況裡頭還有蕭賢妃在,她可是陛下的親生女兒。”
高充聞言並未收起臉上的笑意,他理了理被打歪的帽子,隨意的靠在牆邊,“兄長啊,你就是太小心了,兆帝都死了,禮遇那都是做給外頭看的,陛下要是真在意這個女兒,早就把她接出去封為公主了,又怎會讓她頂著前朝賢妃的名頭關在這裡。”
高亶眉頭一皺,其實高充的話不無道理,可是生性謹慎的他還是做不到和弟弟一樣沒心沒肺,“就算陛下不在意蕭賢妃,可蕭賢妃一母同胞的親弟是陛下的嫡長子,當今的向王殿下,向王若是以後能被立為皇太子,那蕭賢妃何愁沒有出頭之日。”
高充搖了搖頭,笑著拍了拍自家兄長的肩,“向王身為嫡長子卻沒有得封太子,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陛下若想立向王,早就立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們說夠了沒有!儲君之事也是你們可以隨意議論的嗎?”早已怒氣衝衝的徐碧沁上前兩步,抓起身邊的茶杯狠狠擲了出去。
南秋苑地方不大,自前朝起就荒蕪多年,一牆之隔,高家兄弟的話,蕭令桐自然不可能聽不見,可是被關在這裡那麼久,什麼話她沒聽過,內心早就毫無波瀾了,只是碧沁不忿,常與門口的侍衛和送餐的太監們鬧起來。
瓷片砸在門上的聲音讓高氏兄弟一驚,忙往院內看去,高充透過門縫看到怒氣衝衝的碧沁,他是無所謂得罪這些在他看來遲早被處置了的女人們,只是兄長的話讓他們彼此都有個忌諱,高充清清嗓子,佯裝無辜大聲喊道,“徐芳儀,臣等不過閒聊幾句,您怎麼生這麼大氣,芳儀娘娘忘性大,現在是大興不是大兆了,您生氣摔了杯子碗碟不要緊,只怕您以後沒得東西用飯喝水。”
徐碧沁還要再說什麼,蕭令桐卻不顧她的憤慨,拉著碧沁往廚房走去。
令桐無奈的挽起袖子,把早晨送來的飯食又熱了熱,煙火氣燻得她直流眼淚,她只得放下木柴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碧沁看到也顧不得自己氣還未消,上前一把拉住令桐的手,心疼的拿帕子擦拭著令桐通紅的眼眶,“令桐,你幹嘛要這樣,外頭的人都巴不得咱們消失在這裡,難道就任由他們胡言。”
碧沁看了眼灶臺上的飯食,煩躁不安道,“還有隔壁的季雪瓔就是餓死也和咱們沒有關係,她死了倒是清淨,沒有人整日整夜的咒罵。”
令桐有些好笑的回握住碧沁的手,“瞧你說的,她要是死在院子裡,你不怕燻到自己嗎,咱們就算以前和季貴妃有什麼仇怨,如今大家境遇一般無二,不說相逢一笑泯恩仇,也不該眼睜睜看著她去了。”
徐碧沁嘆了口氣,“令桐,其實剛才他們說的對,陛下是個狠心的人,我父親也是一樣,他們心裡只有自己的功名利祿,陛下當年都捨得讓你十三歲就入宮,完全沒有考慮過你的處境,可你這七年是如何過得我都看在眼裡,現在大兆也沒了,我們又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以後可怎麼辦啊!”
“碧沁,也幸好這些年有你在身邊,以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於陛下,他要是哪天覺得我這個女兒礙眼,大可以一杯鴆酒賜死,我亦無怨無悔,全當還了他給的一條命了。”令桐神色坦蕩,她不想死,可是她不怕死,真到了那一天,她做不到泰然自若,也絕不會向她的父親搖尾乞憐。
令桐轉身拿出食盒,把熱好的飯菜裝了進去,對著泫然欲泣的碧沁,笑道,“好了,別愁眉苦臉的了,咱們這不也還沒事呢,和我一起去看看季貴妃吧。”
兩人還未進入東閣就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咳嗽聲過後,屋內的女人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令桐掀開帷幔,映入眼簾的是季雪瓔灰敗的容顏,她的頭髮凌亂的糊在臉上,面上一絲血色也無,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只有一雙眼睛仍死死盯著來人。
見到是令桐和碧沁,季雪瓔慌忙的抓了抓頭髮,努力維持著她貴妃娘娘的氣度,“原來是蕭賢妃和徐芳儀來了,怎麼你們二位是來看本宮死沒死嗎,那可真叫你們失望了,本宮的身子好的很!”
碧沁一把搶過令桐手裡的食盒重重放在桌上,“季雪瓔,外面的人每日只送一餐,令桐好心求他們給你多留著一份晚膳,你別不識好歹,時移世易,你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嗎?”
季雪瓔眼睛一瞪,伸出食指指向碧沁,“好啊,改朝換代了,我的確不是貴妃了,不像你們二位,一個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一個是戰功卓越的武平伯之女,從今日起我定會每日誠心祝禱二位貴人,早早地被接出去享清福。”
說罷,季雪瓔再也忍不住身體的頹敗,無力的倒在床榻上。
令桐見她如此,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嚥了下去,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遞到季雪瓔嘴邊,“說夠了吧,喝杯水緩緩吧。”
季雪瓔抿了抿乾裂的嘴唇,冷哼一聲不情不願的接過了令桐手中的水碗,一杯下肚才覺得嗓子舒服了些,她自從挪到南秋苑就一直纏綿病榻,外頭的人不給她們請太醫,亦不給她們藥物,能撐到現在,全憑著她的一股執念。
令桐接過季雪瓔手中的杯子,“你也不必每日都說這些話來挖苦我們,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從前在大兆後宮,你我之間雖偶有齟齬,但到底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眼下我們能夠依靠的除了自己還有彼此。”
季雪瓔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你覺得我在挖苦你們,可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你們尚有盼頭,可我什麼都沒有了。”她拿帕子捂在臉上,忽得大哭了起來,“還有留節,我的留節,沒有母妃在身邊,留節該怎麼辦啊!”
令桐拍了拍季雪瓔的手,柔聲道,“你放心,我方才聽外頭的侍衛說,陛下已經下旨,封留節為范陽郡王,遷居范陽王府,眼下局勢不穩,陛下不會讓留節出事落人話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