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月初二,春祭。
姜書晏坐在馬車裡,看著對面的蕭珩昇,有點恍惚。
他今天穿了件靛藍的長袍,跟平時穿朝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要不是他臉上還戴著那個面具,姜書晏差點把他當成行硯了。
她喝了口茶,提醒自己,還有半個月就能和離了,千萬別對蕭珩昇動心。
行硯那個傢伙,當初說走就走,現在連個影兒都沒有。
她現在就想離開京城,一個人一把劍,闖蕩江湖去。
突然,馬車猛地一晃。
“有刺客!”
“低頭!”
蕭珩昇臉色一變,聽到拉弓的聲音,下意識地把姜書晏摟進懷裡。
下一秒,一支箭“嗖”地射進馬車。
馬車猛地停住,姜書晏手裡多了把短劍。
“拿著防身,打起來就往外跑!”
蕭珩昇說完就跳下車。
姜書晏掀開簾子往外看,一群黑衣人,蒙著臉,手裡全是刀啊劍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看樣子是衝著蕭珩昇來的。
今天是春祭,蕭珩昇把侍衛都派去保護皇上了,身邊就剩幾個親信。
“誰派你們來的?”
蕭珩昇冷著臉問。
領頭的刺客冷笑一聲:“死人不需要知道。”
蕭珩昇功夫再好,也架不住這群不要命的。
刀光劍影裡,他的衣服被劃得稀爛,血直往外冒。
姜書晏心裡那個糾結啊,按理說,她現在應該撒腿就跑,可她就是做不到。
又一群刺客撲上來,姜書晏一咬牙,衝過去擋在蕭珩昇前面。
“鏘——”
劍跟刀撞在一起,火星子直冒。
“你來幹什麼?他們是要我的命!”
蕭珩昇吼她。
“我才不當逃兵!”
姜書晏一邊打一邊喊。
蕭珩昇在刺客堆裡殺出一條血路,每揮一劍都帶著殺氣。
“刷——”
三支箭射過來,跟刀劍撞在一起,砰砰直響。
遠處的箭,近處的刀,逼得他們拼命招架。
刺客們明顯有備而來,更何況他們現在在山崖邊上,退路都沒有。
“刷——”
又是三支箭,姜書晏躲都沒地方躲。
她心想,完犢子,今天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
可想象中的疼沒來,一股熱流順著胸口流下來。
姜書晏一睜眼,看見蕭珩昇擋在她前面。
“快跑……”
蕭珩昇咬著牙,劍都拿不穩了。
“你瘋啦!為什麼要救我!”
姜書晏急得聲音都尖了,手裡的劍舞得跟風似的。
刺客們更瘋了,刀刀往蕭珩昇要害上招呼。
一步,兩步,他們被逼到山崖邊上。
姜書晏看著撲過來的刺客,一咬牙,抱著蕭珩昇就往崖下跳……
不知過了多久,姜書晏疼醒了。
她在一個小空地上,四周全是石頭。
應該是掉崖的時候卡在縫隙裡了。
姜書晏掙扎著爬起來,四處看。
身上疼得要命,一轉頭,看見蕭珩昇躺那兒,一時間提著的心緩了不少。
她抹掉眼角的淚,跑過去,手指顫抖著探他鼻息。
還有氣兒,姜書晏鬆了一口氣。
還好,蕭珩昇還活著。
或許是因為墜落,他臉上的面具裂了。
帶著幾分好奇,姜書晏小心地把面具摘下來,一看,心差點停跳。
月光刺破謊言,那張刻在骨子裡多年的臉猝然撞進瞳孔。
蕭珩昇竟是行硯!
他唇邊總含著的那粒小痣,此刻被血汙模糊成暗紅一點。
“啪嗒。”
面甲墜地的脆響驚醒了記憶。
雨夜裡他策馬逆行的背影、雪原上他指尖掃過她眉梢的溫度、每一次抵死纏綿時滾燙的喘息……原來他從未離開。
“你這個騙子……”她喉嚨裡滾出血沫的甜腥,卻瘋狂地笑起來。
沾血的掌心貼上他潰爛的箭傷,皮肉翻卷處硌著指腹,痛得鑽心蝕骨。
淚水砸在他青白的臉上,和正在滲出的血珠糾纏成淡紅的溪流。
“為什麼!”她嘶吼著捶打他胸口,染血的拳頭落下時卻比蝶翼還輕,“你明明能躲!為什麼要替我擋箭!”
蕭珩昇的睫毛在月光下顫成瀕死的蝶。他忽然拼盡殘力抬起手,冰涼的指節蹭過她溼透的臉頰,留下暗紅的血痕。
“說好…要護你一世周全的。”他氣音微弱得像隨時會散的風,唇角卻努力揚起熟悉的弧度——那是行硯哄她喝苦藥時總會露出的神情。
姜書晏突然死死箍住他脖頸,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塊浮木。他染血的衣襟被攥出皺褶,兩人交纏的鮮血在布料上凝成猙獰的花。
“不準閉眼!看著我!”她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嚐到滿嘴血腥味,“行硯你個王八蛋!你敢死我現在就改嫁!嫁給南疆那個酋長!嫁給漠北的屠夫!”
他喉間溢出破碎的笑,脫力的手忽然攥住她腕口。
那裡還戴著當年他親手刻的桃木鐲子,歪斜的刻痕扎進皮肉:“書晏…別哭……”
“我偏要哭!”她崩潰地埋進他頸間,淚水浸透他碎裂的鎖骨,“你以為死就能抵賴?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放過你……”
夜風捲著血腥掠過崖底。
蕭珩昇的體溫正在從她指縫間溜走,就像那年雪原上消融的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