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新娘頭再歪一點兒,身體再側一點兒,對就這樣!”
“新郎靠近一點兒,別害羞,摟著新娘的腰,好的!完美!”
婚紗店的攝影師忙得不亦樂乎,盡力為一對即將開闢新生活的新人留下美好瞬間。
他哪裡知道,站在面前配合擺出各種拍照姿勢的他們只是一對假情侶罷了。
男方叫顧生。
女方叫喬若楠。
房東和房客的關係。
拍婚紗照這個提議是顧生提出的,喬若楠幾乎是沒有半秒猶豫便拒絕了。但是顧生言辭懇切,說為了給家中病重老人一個安心,並且承諾可以免她半年房租。
免房租這種事對於一個捉襟見肘的人來說,吸引力太大了,尤其這一免就是半年。喬若楠可以利用這半年喘一口氣,讓自己的經濟危機平穩過渡。
於是,喬若楠終於還是向五斗米折了腰,衝著顧生這個提議鄭重點了個頭。
拍完婚紗照後喬若楠便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等她再想起來時已是一週之後。
喬若楠聯繫顧生並不是因為婚紗照,而是因為兩人合辦的繪畫培訓班要開始新一期招生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顧生卻人間蒸發了。
喬若楠在黃昏的餘暉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夜色籠下,路邊的華燈初上,她才驚覺一天又要落幕了。
她握著手機,一遍遍聽著微信通話的鈴聲,那是顧生最喜歡的歌:“時光的河入海流,終於我們分頭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歌聲安寧,像溫柔的風撫過夜空,卻又戛然而止。
和之前的許多次一樣,對面始終沒有人接聽。
不僅是微信,電話、短信也通通聯繫不上顧生。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三天。顧生,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就像是被雲層吞沒的月亮,只留下隱約的暉色。
喬若楠,作為一個不得志的,鬱鬱寡歡的插畫師,她的夢想就是在金陵畫院舉辦一場屬於自己的畫展,具有個人特色的,靈動輕盈的,獨一無二的畫展。
她知道這個夢想很奢侈,眼下連溫飽尚且沒有十足的保障,她又拿什麼去實現遙不可及的夢想?
光是尋找落腳的地方就夠她操夠了心,怡和路這邊的房租相對便宜,環境又好,她一下就看中了。
房東是個二十大幾的小夥子,名字起得挺文藝,叫顧生。
一樓的面積不大,但是帶個小院,牆邊有紫藤花,春日裡陽光下,總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喬若楠租下了這裡,開了間教孩子們畫畫的培訓班。但是她毫無經驗,懵懂茫然,於是顧生又義務攬下了招生,購置等一應事宜,直到培訓班慢慢走上正軌。
可就在第三期培訓班將要開始招生時,顧生卻找不到了。
喬若楠茫然無措地翻著與顧生最近的信息。
第一天,“顧老師,你今天過來麼?看到麻煩回個信息。”
第二天,“顧老師,招生啟事和孩子們的報名表你放哪兒了?”
第三天,“給我回個電話啊,前臺的櫃子鎖了,鑰匙在哪裡?有學生家長來諮詢,我什麼都不知道……”
打給他的電話起初還能接通,後來便關了機。
至於微信信息,一直都是有去無回。
點開顧生的朋友圈,他卻設置了最近一個月可見,最後一條信息是一張鳳仙花海的圖片,沒有配文字。
喬若楠想去找他,才發現自己對顧生知之甚少。她不知道他在哪裡工作,也不知道他平時住在哪裡,他有什麼朋友,他平日裡常去哪裡,他有什麼朋友。
她通通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曾有那麼幾條語音記錄,喬若楠甚至要懷疑顧生這個人是不是真實存在了。
起初,聯繫不上顧生,喬若楠並沒有多想。
雖然免了半年的房租,但最近這個月的房租還是得交的,房東自己都不急著收租子,她自然樂得快活。可是過了交房租的日子已經許多天了,顧生仍然沒有催她。
更關鍵的是,培訓班的瑣事一直都是顧生在幫忙,他的突然消失讓喬若楠猝不及防,無所適從。
在喬若楠的印象中,顧生不是個一聲不響玩消失的人,他沉穩,溫和,總是妥帖周到。
那會不會是有什麼急事,讓他來不及交待?
對了,他也不需要對她交待什麼。
想到這裡,喬若楠苦笑了一下。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如此地在意顧生,好像是生活裡一個潛移默化的東西被突然抽走一樣,讓她徹底慌了神。
喬若楠突然想起自己租房是通過中介操作的,說不定房屋中介那裡會有些蛛絲馬跡。
“找房東啊?你們不是留了聯繫方式麼?”中介小劉一遍遍地理著劉海,卻總也理不順的樣子。
“留了,但一直聯繫不上。”
“那我們肯定也聯繫不上啊。”小劉翻了翻資料,“他就一個手機號碼。”
“有備用聯繫人麼?”
“沒有。”
“那他的常用地址呢?”
“地址留的是你租的地方。”
喬若楠洩了氣,線索到這裡就中斷了。
喬若楠垂頭喪氣地回到小屋,一開門,一個白色的影子撲到她身上,發出“喵嗚”一聲。
她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顧生養的布偶貓“達芬奇”。
她差點兒忘記了,半個月前顧生將“達芬奇”寄養在她這裡,說是要出門幾天。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顧生消失了。
喬若楠相信顧生一定是碰到了什麼事,否則不會連“達芬奇”也不管了。不過,換個角度,顧生應該很快就回來吧,畢竟他一定是捨不得“達芬奇”的。
喬若楠決定等一等。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喬若楠嘗試著自己梳理招生的事宜。
放置文件的櫃子被她撬開了,撬開之後她便發現放鑰匙的信封其實就在前臺左邊第一個抽屜裡,她之前翻箱倒櫃地找,無數次錯過了這麼明顯的地方。
培訓班的報名表也打印好了,整整齊齊地碼在文件夾裡。放在一起的還有報名單頁和須知,收據和印章也在顯眼的位置。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家長安排的妥妥貼貼的孩子,只要安心地啟程,就能夠走到很遠的遠方。
顧生就是一個讓人很安心的人。
喬若楠翻著抽屜的這些東西,眼神落在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迷你本子上。
本子很舊,藍色的皮面,裡面只有幾頁紙上寫了字。
其中一張上寫的是喬若楠的名字,後面是她的電話號碼。很顯然,這應該是顧生當時隨手記下的。
另一頁上有一個劉字,後面也是一串號碼。喬若楠認得,那是中介小劉的電話。
還有一張上,只有一個固定電話,沒有人名。
這個號碼很陌生,區號是0855,不是本地的。鬼使神差的,喬若楠在手機上摁下了這個號碼。
響到第五聲,就在喬若楠打算掛掉的時候,對面接通了。
是個女聲:“喂——”
她緊張地差點兒沒拿穩手機,也跟著“喂”了一聲。
對方緊接著說了一串聽不懂的方言,她嚇壞了,一句話沒說就急忙掛掉了電話。
掛掉電話後兩分鐘,喬若楠才想起查詢這個區號的歸屬。
貴州省黎平縣。
對了,她想起來了。
在一次與顧生的閒聊中,他曾經提起過一嘴,說他的家鄉在貴州。
說那裡有好聽的侗族大歌,有薩瑪節,還有漫山遍野的鳳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