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畫舫沉入水底時,臨岸的梨園開出了血色花苞。陸寒宵踩著浮屍登岸,發現青石板縫裡嵌著的不是鵝卵石,而是密密麻麻的焚天鏡碎片。每塊碎片都映出不同死狀:溺亡的杜麗娘,刎頸的柳夢梅,還有焚身火海的自己。
陸大人安好?穿水綠褶子的名伶倚著牌樓,金絲戲鞋下踩著東廠番子的頭顱,今夜《牡丹亭》全本,特為您留了天字席。
他甩出的水袖纏住陸寒宵右腕,袖中暗藏的灰仙算盤突然暴長尖刺。陸寒宵的狐火燒斷綢緞時,嗅到焦糊味裡混著首座慣用的龍涎香。
天啟五年,廣陵城。名伶的胭脂在雨中暈開,露出鎖骨處的梨花烙印,大人可還記得這把火?
記憶突然刺痛——當年焚燬東林書院時,有個唱旦角的少年從火場衝出,胸口插著他射出的弩箭。而此刻名伶掀開雲肩,那道箭疤正在滲出青銅汁液。
鏘!
戲臺銅鑼自鳴,梨園四十八間廂房同時洞開。穿各色戲服的伶人魚貫而出,他們的頭面不是珠翠,而是黏連著人皮的焚天鏡殘片。當《遊園驚夢》的曲牌響起,杜麗娘的裙襬下伸出章魚觸鬚,柳夢梅的水袖化作毒蟒。
好戲開場。名伶的指尖竄出狐火,請鏡主入甕。
戲臺地磚突然塌陷,陸寒宵墜入天啟年的廣陵火場。焦屍們哼著崑曲圍攏過來,他們手中的摺扇是用鎮妖司卷宗糊成。當陸寒宵斬斷焦屍臂膀,碎紙間飄出首座的硃批:陸氏子妖性難馴,當誅。
大人小心頭頂!
公輸玥的機關殘片撞開墜落的橫樑。陸寒宵在火光中看見,當年那個中箭的少年正被首座按在丹爐前,爐中沸騰的竟是自己的妖血。
你每殺一次妖,都在替他煉藥。名伶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現在該償命了!
戲臺突然翻轉,露出下方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三百具屍體。每具屍體的天靈蓋都被掀開,腦髓刻成《牡丹亭》的工尺譜。當陸寒宵的血滴在譜面,屍體突然睜眼,用首座的聲音齊誦:似這般奼紫嫣紅,都付與斷井頹垣……
名伶的蟒袍鼓脹如帆,後背鑽出九條青銅狐尾。當尾尖刺穿陸寒宵的琵琶骨時,戲臺立柱突然暴長人面浮雕——全是被焚天鏡吞噬的鎮妖司同僚。
好師兄,這具皮囊可還合身?名伶撕開臉皮,露出首座嫡傳弟子的面容,師父用你的妖血養了我三十年……
陸寒宵的妖瞳突然滲血,視線穿透戲臺地板。下方水牢裡,真正的公輸玥正被鐵鏈懸吊,機關核心裡插著灰仙算盤。當她抬頭嘶吼時,咽喉處赫然是首座的黥印。
梨園後院的古井騰起黑霧,井繩上吊著三百盞人皮燈籠。陸寒宵斬斷第七根井繩時,井底傳來熟悉的《皂羅袍》。當他垂首下望,井水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崇禎元年的自己正在梨園埋屍。
這口井叫輪迴眼。名伶的狐尾纏住井沿,你每殺我一次,就會多一段前世孽債。
陸寒宵的繡春刀劈開濃霧,刀鋒觸及名伶咽喉的剎那,井水突然沸騰。無數雙蒼白手臂將他拖入井中,墜落時掠過萬曆年的礦難、嘉靖年的海嘯,最終摔在天啟年的戲臺上。
臺下坐滿穿飛魚服的觀眾,他們的面具都在淌血。首座捧著陸寒宵的妖心登臺,謝幕詞響徹雲霄:恭賀新角兒入譜!
當名伶的狐尾刺穿陸寒宵丹田時,戲臺突然崩塌。真正的梨園地表裂開,露出下方浸泡在血池中的青銅戲箱。箱蓋彈開的剎那,陸寒宵看見崇禎三年的自己被鐵鏈鎖在箱底,正用首座的嗓音嘶吼:
殺了我!
青銅戲箱炸裂的瞬間,三百條誅妖鏈從地脈破土而出。陸寒宵的狐尾纏住鐵鏈時,發現鏈環內壁刻滿《牡丹亭》唱詞——每個字都在滲血。被囚的自我突然暴起,繡春刀刺穿他左肩的剎那,刀柄處的梨花烙印突然綻放強光。
哥,梨園的花開了。
崇禎三年的陸寒宵突然開口,瞳孔裡映出母親臨終場景。血池翻湧如沸,池底升起半截焦黑的梨樹枝,枝頭掛著的不是花苞,而是首座的青銅面具。
寒宵我兒……面具突然發出首座的聲音,當年你娘拼死將你妖魄封入梨枝,可惜……
名伶的九條狐尾突然刺入地脈,整個梨園拔地而起。當戲臺懸至半空,陸寒宵看見下方金陵城正在妖化——秦淮河化作青銅巨蟒,紫金山長出人面瘡,皇宮飛簷蹲坐著三百個穿龍袍的崇禎帝。
看戲要看全本。名伶撕開蟒袍,露出鑲嵌焚天鏡碎片的胸腔,請鏡主賞《離魂》!
戲臺四十八面雲鑼齊鳴,時空碎片如暴雨傾瀉。陸寒宵在紛亂的光影中看見:天啟七年的自己正將匕首刺入母親心臟,萬曆年的首座在梨樹下埋下灰仙算盤,而洪武年的劉伯溫,正將傳國玉璽按進自己轉世靈童的天靈蓋。
破!公輸玥的尖嘯刺破幻境。她的機關殘軀自爆成萬千磁針,釘住名伶的狐尾。陸寒宵趁機斬斷誅妖鏈,拽著崇禎三年的自己躍入血池。
池底別有洞天。十萬具戲服骷髏正在排演《南柯記》,他們的頭骨裡燃著焚天鏡的蒼焰。當陸寒宵的血濺在領班骷髏的水袖上,那具白骨突然唱起陸母哄睡時的吳語小調。
娘……兩個陸寒宵同時跪地。領班骷髏的指骨拂過他們眉心,在虛空畫出梨花符咒。戲臺地磚突然透明,映出梨園地下鎮壓的真相——首座的青銅棺槨纏繞著九條龍脈,棺蓋縫隙滲出至正二十八年的雪水。
名伶的狐尾追入地宮,尾尖的焚天鏡碎片突然暴長。崇禎三年的陸寒宵突然反手一刀,斬斷自己左臂:用我的血……畫陣……
斷臂在空中化作梨枝,沾染的血珠落地成符。陸寒宵以枝為筆,在公輸玥的機關殘片上畫出《燒餅歌》末章。當最後一個字符亮起,整座梨園突然靜止,名伶的狐尾定格在咽喉三寸處。
原來如此!陸寒宵的妖瞳映出血池倒影——崇禎三年的自己心口,跳動著半枚傳國玉璽,你我皆是鎮物!
雙刀相擊,火花引燃梨樹枝。當烈焰吞沒兩個陸寒宵時,首座的青銅棺槨轟然炸裂。沖天火光中,九條龍脈化作灰燼,露出棺底深埋的洪武年聖旨:
朕得伯溫密奏,梨園地眼可鎮妖龍三百載。著鎮妖司千戶陸寒宵,永世守此……
名伶突然發出非人慘嚎。他的焚天鏡胸腔正在龜裂,無數戲服亡魂破體而出。陸寒宵在火海中抓住公輸玥的機關核心,發現裡面藏著半卷《推背圖》——批註筆跡竟與母親遺書相同。
大人看天上!公輸玥的殘魂嘶喊。梨園穹頂裂開鏡淵,劉伯溫的虛影正在與首座廝殺。他們的兵器每碰撞一次,現世就多出一道時空裂痕。
陸寒宵的妖爪插入自己胸膛,挖出融合玉璽的心臟。當他在火中高舉妖心,崇禎三年的自己突然化作梨花瓣,在空中拼出母親遺言:
待梨花開謝九度,持此心往西域……
地宮突然塌陷,陸寒宵墜入無底深淵。在失重中,他看見首座提著名伶的頭顱冷笑,而劉伯溫的羽扇正指向西方。無數焚天鏡碎片從歷史長河飛來,在他周身結成繭狀。
三個月後,嘉峪關外的流沙突然凝固。守關士卒看見沙丘中升起青銅戲臺,穿破舊戲服的陸寒宵正在臺上獨舞。當他甩出水袖,關外七十二座烽燧同時妖化,戍卒的血肉在城牆長出梨花。
報——!傳令兵的頭盔裡鑽出青銅蜈蚣,西域三十六國聯軍叩關,統帥…統帥是首座!
陸寒宵的胭脂在風沙中暈染,露出鎖骨處新紋的薩滿圖騰。戲臺下的流沙突然沸騰,浮出三百具穿飛魚服的木乃伊——正是梨園血池裡消失的鎮妖司同僚。
鏘!他將繡春刀插進戲臺,關外颳起焚天鏡風暴。當沙塵散盡,聯軍陣前策馬而來的,赫然是額生豎眼的崇禎帝。
陸卿,該歸隊了。皇帝撕開龍袍,露出滿背的灰仙算盤紋身,這出《長生殿》,少了你可唱不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