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炷香功夫，姜瑤光將自己與李曄八字相剋、命格不合等等能放上臺面的退婚理由都說了一遍。
最後，她深深朝上座的周太后一拜，情真意切：“婚姻一事，本是兩姓之好，若是婚後反倒成了怨侶，害人害己害家人，倒不如及時止損，各自另擇良緣，還望太后娘娘體諒。”
本朝崇尚佛法，周太后便是佛法虔誠的信奉者之一。
如今聽到姜瑤光說了一大通佛法命理，周太后也擰起眉頭，覺得這門婚事實在很該退。
“不過……”
周太后轉了轉手中的菩提珠串，面露難色的嘆道：“哀家雖是太后，卻也不好輕易拆人姻緣。你的顧慮，哀家已清楚，但退婚之事，還是得你們兩家協商好才是。”
姜瑤光聞言，也為難的嘆口氣：“臣女的父親母親一向以臣女的意願為主，現在難就難在李二公子不肯鬆口。”
周太后聽到這話，特地抬眼又打量了姜瑤光一番。
柳眉梅腮，明眸皓齒，身姿窈窕，的確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也不怪那衛國公家的二公子不願退婚。
“這樣吧，明日若得空，哀家請衛國公府入宮喝杯茶。”
周太后將珠串一擱，眼皮微垂：“老話說得好，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若非你是夢中受了菩薩指引，方才決意退婚，哀家自也不願意當這拆人姻緣的惡人。”
見太后答應下來，姜瑤光頓時一喜，忙不迭謝恩：“太后娘娘慈悲，臣女感激不盡。”
“行了行了，起來吧。”
周太后擺擺手，餘光瞥見長樂郡主也一臉雀躍的模樣，便猜到其中還有事。
她便也沒多留兩個小輩，讓嬤嬤給她們裝了兩盒宮裡做的糕餅果子，就叫她們先退下。
等到倆人走後，周太后才支起胳膊，挑眉看向昭陽長公主：“這事和長樂又有何關係？她與這位姜家大姑娘關係很好麼，我看她方才一直在底下偷著樂。”
昭陽長公主美眸一彎，笑道：“豈止是要偷著樂，我看這不害臊的小妮子巴不得明日李昭懷就退婚，後日她就直接嫁進李府呢。”
***
“有皇祖母出手，這回你和昭懷哥哥的婚事，我看是退定了！”
一從雅苑出來，長樂郡主就難掩眉眼間的歡喜，就連看一向不對付的姜瑤光都覺得無比順眼了。
“喏，這道宮廷櫻桃煎和杏仁豆腐，你拿去吃吧。”
長樂郡主將那食盒遞給了姜瑤光，語氣也是罕見的友好：“反正我在宮裡常吃，也不差這麼一口。”
姜瑤光都讓了個夫婿給她，自然也不推辭這兩道點心。
“那我就收下了。”姜瑤光略抬了下下巴：“多謝郡主。”
“客氣。”
長樂也有點不大適應和姜瑤光這般和平相處，擺擺手，正要在雅苑前告辭，忽然就見一個面白無鬚的青袍太監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
長樂定睛一看，不禁怔了下：“蘇公公，你不在御前伺候，怎麼跑到這來了？”
那青袍太監名喚蘇德寶，是太監總管張炳的徒弟，平日也在勤政殿伺候皇帝筆墨。
這會兒慌慌張張的跑來別莊，實在有些反常。
“哎喲，奴才給郡主請安了喂。”
蘇德寶一頭汗的給長樂打了個千，也來不及多解釋，只賠著笑道：“還請郡主擔待一二，奴才奉命來給太后娘娘傳話，事急著呢，下回再給您磕頭賠罪了。”
長樂一看他這樣，也知道是大事耽誤不得，便沒為難他：“去吧去吧。”
蘇德寶匆匆忙忙地爬著臺階去了。
長樂看著這瘦條太監爬樓的背影，也不禁咕噥：“宮裡出了什麼事啊，竟然這般著急？”
姜瑤光站在一旁，眸光也漸漸變得沉深。
永隆十六年，天下發生了許多事，而三月裡最為轟動的一件，莫過於江南爆發了太平軍起義——
這場起義與之前那些小打小鬧的農民起義不同，為首之人叫做吳勝天，他殺了蘇州刺史，還將刺史的腦袋掛在城門上，公然宣佈與朝廷對陣。
雖說太平軍起義最終還是被鎮壓了，但大晉朝的兵力和威望也大傷元氣，之後北戎人打進來，才會應付艱難。
可以說這場起義，正是大晉亡國的導火索。
而前世，姜瑤光的兄長姜雲承，便是在這場平叛之中身受重傷，還被射瞎了一隻眼睛，僥倖才撿回一條命。
方才那蘇公公急急忙忙入殿，難道是江南叛亂的消息傳過來了？
“姜瑤光？姜老虎？姜醋缸——”
長樂郡主叉著腰，有些不耐煩了，嗓門也瞬間拔高：“喂，本郡主和你說話，你到底聽沒聽到！”
姜瑤光這才陡然從沉重的往事裡回過神，再看面前的長樂，她眸色微動：“怎麼了？”
長樂自然也看到了姜瑤光那一瞬的眼神變化。
那份沉穩與凝重，是她從前都沒見過的……
不知為何，她悄悄嚥了下口水，才道：“沒…沒什麼，我只是說，別再杵在這了，回宴上去吧？”
姜瑤光沉默片刻，道：“郡主先去吧，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想去方便下。”
肚子不舒服，實在是個很好的藉口。
果然一聽這話，長樂就露出個嫌棄的表情：“算了，那我先走了，你自便。”
不諳世事的盛京貴女帶著婢子歡歡喜喜赴宴去了，而知道動盪即將來臨的姜瑤光卻是心事重重，獨自尋到了個人煙稀少的清淨亭子坐下。
晉廢帝為人驕奢淫逸，好大喜功，這些年大興土木，建造宮殿，致使百姓們疲於奔命，民不聊生。
尤其江南地區每年春秋兩稅繁重，百姓們更是怨聲載道，苦不堪言。
從前姜瑤光對這些事，並無多大感觸，畢竟這些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實在離他們這些貴族的生活太遠——
便是蘇州的繡娘們賣兒賣女、賣血賣肉，也不影響她們這些貴女在春日宴上穿著一條華麗精緻的蘇繡長裙，推杯換盞，聊天說地。
直到姜瑤光換上戎裝，跟隨李曄一起上了戰場，她才親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
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前世嫁給李曄，雖說臨死前在感情上被背刺了一回，實在噁心。
但回想那一生，提槍縱馬打天下，建新朝、推新政，也算是為百姓、為天下做了不少好事。
除了壓著皇帝不讓開後宮，以至於被文官們追著罵“無德妒婦”以外，姜瑤光覺得她這個皇后，還是當得很不錯的。
可重活一世，她不再嫁李曄了。
那在滾滾亂世來臨之際，她該做些什麼，又還能做些什麼呢？
就在姜瑤光想得入迷時，身後冷不丁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可算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