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要不…把秀萍賣了吧？好歹能換點飯吃……”
陳寶學對著床上幾乎有進氣沒出氣，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伴孟蘭蘭試探的說道。
不是他心狠願意賣閨女，實在是眼見老伴為了給家裡孩子省糧食，總說自己吃過了，實際上就是往肚子裡灌水。
可是水又頂個什麼用，兩泡尿一撒，肚子就癟了。
他老伴如今躺在床上，人倒是看著比往日還胖些，可陳寶學知道，要是老伴兒再不吃點糧食，真沒幾天活頭了。
她身上已經浮腫的不成樣子，食指輕輕一按就是一個坑。
孟蘭蘭幽幽喘氣“寶學，不要賣秀萍，我知道我活不長了，不要為我白費力氣了”
她看向陳寶學，眼裡透著無數的眷戀與無奈，她知道自己鬥不過天。
“我是個小腳，也幹不了什麼活，這輩子總罵你，對你不住，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來世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說著說著，孟蘭蘭眼裡盈滿著淚，就像是裝滿了水的盆，承受不住越來越多的歉意與悲傷，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陳寶學看著陪伴自己多年，相濡以沫的老伴，難過，哀痛，恐懼，慌亂的情緒交雜，心中震顫著，難以說出話來。
他吸了吸鼻子，轉身擦了那幾乎不可見的淚光，再回頭安慰“蘭蘭，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語氣是那麼堅定。
這是孟蘭蘭認識陳寶學二十多載，第一次見他那麼有主意的時候，不免覺得有些欣慰。
咕嚕咕嚕。
一陣腸鳴音響起，她餓的頭腦發昏，剛才和陳寶學說了幾句話已經是極限了，這會兒再也沒有力氣說話，累的偏在一旁。
“你睡一覺吧，我去找滿兒商量點事。”
陳寶學看孟蘭蘭眼皮都掀不開了，給她又喂水了一點水，才從東屋離開。
轉眼來到西屋門前，見門關得緊，舉起手正猶豫是否要敲門。
門卻從裡面開了，陳滿正端著孩子的尿盆站在門內，對於突然站在門口的父親不免有些驚訝
“爸，怎麼了？”
陳滿往外走，順便帶上了門。
他媳婦兒這會兒準備給孩子餵奶，怕陳寶學突然闖進去大家都尷尬，媳婦兒也不自在。
陳寶學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往後後退了幾步，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啪嗒一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
是陳厚睡夢中翻身，從只有一米寬的小床上摔到了地上。
小床還是陳滿做的，自己找木料打的，不寬，但也不算窄，就是給15歲的陳厚睡稍微擠了些，睡飽到半夜經常往下掉。
窗外的月光投進屋子，雖不十分明亮，但也能根據熟悉的身影判斷出是誰。
陳厚迷迷糊糊的睜著眼揉了揉眼眶“爸，二哥你們在幹啥？”
見陳厚也醒了，陳寶學索性也叫上他一起。
“厚兒，滿兒你們跟我出來一下，我有事兒跟你們商量。”陳寶學揹著手，打開堂屋的門，左轉往前走，步伐略顯沉重。
陳厚小聲問“二哥，爸這是有啥事兒？”
平日家裡都是媽當家做主，還甚少見到爸這個樣子，他心裡突突的有些發毛。
陳滿也是一臉不解“我也不知道。”
前後腳出了堂屋，把尿盆放在街沿邊，和陳厚一起往外走，直到在做飯的灶屋才停了下來。
他們家的灶屋是藉著東屋的外牆邊搭建的，上面鋪的茅草，不怎麼好，偶爾還漏雨。
“爸到底有什麼事情啊？”
陳滿見陳寶學半天不說話，只嘆氣，又聽見自己屋裡孩子嗚嗚哼唧聲不免有些著急的催了催。
他媳婦兒奶水稀稀拉拉的只有幾滴，可是仍舊是捨不得孩子總給喂著，好歹有點營養。
近幾天孩子連野菜湯都沒得吃了，孩子以前是餓的哇哇叫，現在叫的聲音弱得像只貓兒似的。
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又逢災荒年，他都擔憂孩子能不能活下來。
陳寶學拖了一根板凳坐下，緩緩說出心中謀劃已久的事情
“你媽要是再不進食，可能難捱了，你屋裡還有個要吃兩歲的娃子……”
他頓了頓，雙手緊握成拳“聽說，村外有要女人的，聽說一個女人能換四十斤玉米麵,我想把秀萍…”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來。
不知是心虛還是愧疚。
只見陳寶學低著頭，一拳捶在自己腿上“我真的是沒辦法了。”
陳厚率先搶聲表示不贊同“爸，不行，我不同意，三姐要是被賣給那些人，下場生不如死啊！”
村裡有過賣閨女的，聽說閨女賣出去給瞎子瘸子當老婆的都還好，有些女的都是天天只有捱打的份兒，甚至給弄到更遠的地方，給好幾個人做老婆。
雖說新時代了，不允許，但是人家一個地方的團結的很，女人跟本跑不出去，有人來問就說沒這回事兒。
還有的為了防止女人逃跑，直接把腿打斷，或者戳成瞎子。
陳厚想到他要強的三姐如果經歷這種事情，肯定活不下去的。
陳滿也不贊同“爸，不行，不能賣秀萍，媽也不會同意的。”
媽是疼閨女的人，總說閨女生來命苦，將來嫁到婆家更是難熬，對秀萍和陳芬都格外憐惜些。
陳寶學嘆氣“爸就是那麼狠心的人嗎？你們看看，外面天干得成什麼樣子，連草都曬死了，沒得吃，那稻穀稀稀拉拉的，黃得很，有沒有收成還兩說呢。
昨兒我偷了一根麥穗搓了搓，沒幾顆灌漿的，這青黃不接的，咱們還能活下去嗎？”
本以為去年收成不好，勒緊褲腰帶都等著今年能有個好收成。
哪知道從開春後就沒下過幾場雨，就算下雨，頭髮都打不溼，更別指望能潤莊稼地了。
去年又搞了好些上好的水田做水利工程，還說修渠，挖塘是為了更好的灌溉。
這下好了，收成又得減兩成，大家餓著肚子根本沒力氣幹活，揮一下鋤頭，要歇三下，喘口氣，延誤了播種的好時候，收成又得減三成。
今年要是有往年五成的收成，陳寶學都要燒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