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元璋和馬皇后還未駕臨之前,皇子公主們便已早早地聚在了這裡。
關係好的,自然而然地湊到了一塊兒,談笑風生。
也有那心思活絡的,藉著這個機會,拉攏關係的,攀附權貴的,各取所需。
一時間,千簷廊內,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唯獨那不起眼的角落裡,站著一位身影。
那是臨安公主朱鏡靜。
她就像一朵靜靜開在牆角的野花,不爭不搶,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她的話不多,在一眾光鮮亮麗的公主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她不是馬皇后親生的,自然比不得那些個嫡出的公主金貴。
既沒有寧國公主那般得寵,能在父皇面前撒嬌賣乖。
也沒有含山公主那般機靈,能說會道,把人哄得團團轉。
她啊,獨自芬芳,不與群芳爭豔。
寧靜的夜,被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打破。
寧國公主來了,邁著優雅的步子,緩緩走來。
看見了朱鏡靜,寧國公主的臉上,綻開了一抹笑容。
“皇姐,一個人站在這兒多沒意思,跟我們一起聊聊吧?”
寧國公主的聲音,甜得像蜜糖。
朱鏡靜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怯懦。
“我……我還是不去了,省得掃了大家的興,你們玩得開心就好。”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輕輕地飄落在地上。
寧國公主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
朱鏡靜看著寧國公主,滿身的珠光寶氣,亮眼極了。
她心裡頭,忍不住泛起一絲羨慕。
要是能有父皇疼愛,哪怕只有寧國公主的一丁點兒,那該多好啊!
寧國公主眼波流轉,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聲音軟軟的。
“皇姐,我知道你喜歡安安靜靜的,不愛熱鬧。”
寧國公主頓了頓,像是鼓足了勇氣。
“可咱們在這深宮裡頭,就像是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若總是這樣不聲不響的,父皇又怎麼會注意到你呢?”
她的話,引起朱鏡靜的反思。
話說到這兒,寧國公主便抿緊了嘴唇,不再多言,回到座位上。
其實這些道理,朱鏡靜又怎會不明白呢?
她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是她實在做不出像含山公主那般。
整日里圍著父皇轉,,撒嬌賣乖,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往外倒。
沒過多久,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
朱元璋來了,他身後跟著馬皇后,兩人並肩走著。
朱元璋的目光,在一眾皇子公主身上一一掃過,像是在挑選著什麼珍貴的寶貝。
他思索了片刻,最終,目光落在了臨安公主身上。
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與馬皇后一同入座,穩穩地鎮住了場面。
然後,他揮了揮手,吩咐皇子公主們開宴,讓臨安站起身。
臨安公主自己也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回過神來,趕緊出列,盈盈下拜,聲音輕顫,“兒臣……兒臣見過父皇。”
朱元璋微微頷首,終於有了些許反應。
他認真地打量著這個自己很少關注的大女兒,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似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
片刻後,他笑了笑,露出了一絲暖意:“朕給你物色了一門婚事,就在南京城郊,是個名門望族的後代,那孩子朕也見過,是個不錯的。”
說完這句話,朱元璋便不再多說,自顧自地低頭吃飯,安心地享用美食了。
一瞬間,千簷廊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古怪起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皇子公主們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齊刷刷地看著臨安公主。
又偷偷地瞄著朱元璋,眼神里充滿了好奇和疑惑。
這突如其來的賜婚,讓在場的所有皇子公主都愣住了。
要知道,這可是朱元璋,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親自為女兒選的夫婿!
這得是多大的榮耀啊!
一般的公主,哪有這等待遇?都是由禮部操辦,尋個門當戶對的也就是了。
可臨安公主這兒,偏偏是朱元璋親自開口,親自定奪!
這說明什麼?
說明臨安公主,這是要一步登天,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可誰也沒注意到,被這天大“喜事”砸中的臨安公主,臉色卻一點點變得蒼白。
那些平日裡不怎麼搭理臨安公主的皇子公主們,此刻卻像聞到了蜜糖味的螞蟻,呼啦一下全圍了上來。
“恭喜皇姐!”
“賀喜皇姐!”
一聲聲的道喜,拼命往臨安公主身上砸。
後宮就是這樣,捧高踩低,見風使舵。
誰得勢,就巴結誰,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對方看。
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討好朱元璋的機會,哪怕只是間接的。
朱鏡靜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都快嵌進肉裡,心裡頭像是翻江倒海一般。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掙扎了許久,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看向高坐在上首的朱元璋。
“父皇……”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顫抖,“兒臣……兒臣還不想嫁人。”
一句話,石破天驚!
原本喧鬧的千簷廊,瞬間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那些圍在臨安公主身邊的皇子公主們,一個個僵在原地,他們連忙退了開去,生怕被殃及池魚。
誰也沒想到,一向溫順如綿羊的臨安公主,竟然敢當眾拒絕朱元璋的賜婚!
這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就連朱元璋和馬皇后,也愣住了。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平日裡乖巧聽話,從不惹是生非的臨安,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他們眼裡,臨安性格安靜,內斂,從不爭搶。
可今天,卻突然反駁了。
這有些顛覆了朱元璋的認知,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微微皺起眉頭,並沒有發怒,而是繼續低頭吃著眼前的飯菜,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只是淡淡地,不帶一絲感情地,吐出幾個字:“就這麼定了。”
語氣雖然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是他朱元璋,送給崔時安的一份大禮,一份沉甸甸的,不容拒絕的大禮。
別看朱元璋在崔時安面前,有時候像個老頑童,甚至有些……不要麵皮。
可別忘了,他是大明朝的開國皇帝,是站在權力巔峰的男人。
他的喜怒哀樂,他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著無數人的命運。
臨安公主猛地抬起頭,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盯著朱元璋看。
朱元璋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朱鏡靜,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
“就這麼定了,朕不想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道聖旨,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皇子公主,說到底,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用來鞏固江山,籠絡人心的工具罷了。
可誰也沒想到,一向溫順的臨安公主,會如此激烈的反抗。
“兒臣……不想嫁人。”她的聲音還在顫抖,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地說道。
“放肆!此事由不得你!”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整個千簷廊都顫了三顫。
他“騰”地一下站起身,衣袖帶起一陣風。
撂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馬皇后也緊隨其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裡。
皇子公主們都傻了眼,一個個呆若木雞。
他們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朱鏡靜,像是看著一個怪物,一個瘋子。
寧國公主和含山公主回過神來,連忙跑到朱鏡靜身邊安慰道。
“皇姐,不要犟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父皇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是啊皇姐,好不容易得了父皇的關注,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可千萬不要惹惱了父皇啊。”
眾人紛紛搖頭嘆息,都覺得臨安公主傻透了,簡直是把到手的榮華富貴往外推。
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啊,順了父皇的意思,以後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現在呢?眼看著就要一步登天了,卻偏偏要自毀前程,真是讓人想不通。
皇子公主們一個個唉聲嘆氣地離開了,像是躲避瘟疫一樣,生怕被臨安公主的“黴運”沾染上。
偌大的千簷廊,只剩下朱鏡靜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她黯然神傷,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打溼了衣襟。
……
朱元璋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中午時分,他從奉天殿出來,一路溜溜達達,來到了南京城郊的崔府。
他開心地衝進了崔府,還沒進門,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香薰造好了嗎?快些呀,我的好些個朋友都託我買貨!”
“你啊你,可真是個人才,這香薰不知牽動了多少婦人的心,簡直比金子還值錢!”
“若不是認識了我,她們想買都買不到呢!哈哈哈哈!”朱元璋得意地大笑著。
最近,香薰雖未曾大規模流入市井,卻已然供不應求,成了搶手貨。
尤其是在宮廷之內,自馬皇后引領風尚之後,一眾嬪妃貴婦,皆以擁有香薰為榮,趨之若鶩。
這股風潮,甚至比金銀珠寶還要來得猛烈。
崔時安沒好氣地斜睨了朱元璋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怎麼的,您這是打算走後門?我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這價格,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朱元璋摸著下巴,嘿嘿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好說,好說,咱還能讓自家人吃虧不成?這事兒,絕無可能!”
一想到回去之後,就能在湯和那幫老兄弟面前好好顯擺一番,朱元璋就忍不住心花怒放。
他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湊近崔時安,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對了,你還記得前些日子,咱跟你提過的那樁喜事嗎?”
朱元璋的臉上,帶著幾分期待,幾分得意,彷彿在等著崔時安的驚呼和讚歎。
崔時安卻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語氣中帶著一絲輕蔑:“您老不是早就告訴我了?怎麼,難不成還有其他的相好?
“我可警告您,那位姨娘跟您,都算是她吃了大虧。您要是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可就不認您這個爹了!”
“操!”
朱元璋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麵皮抽動,語氣中透著不悅:“怎麼,在你的心裡,咱就是這麼個不堪入目的老色鬼?”
崔時安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個字:“是。”
朱元璋:“……”
“哎呀,好啦好啦,這事兒不是我的,是你的喜事!”
朱元璋連忙擺手,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
“我琢磨著,給你尋摸了一門好親事……”
他話還沒說完,崔時安不滿地叫囂起來,眼睛瞪得溜圓。
“我呸!您老人家自個兒的風流債還沒理清楚呢,倒管起我來了?”
崔時安怒氣衝衝,聲音都變了調。
“我的婚事,您就別給我操心了!我自己心裡有數,自由戀愛,懂不懂?別給我整包辦婚姻那破爛玩意!”
他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最煩別人指手畫腳,哪怕是親爹也不行。
朱元璋愣住了,他沒想到崔時安反應這麼大。
“不是,你聽我說,這女子她……”
朱元璋急忙解釋,可話還沒出口,就被崔時安粗暴地打斷了。
“別說了!別管是誰,就是天仙下凡,公主駕到,也別想!”
崔時安斬釘截鐵,語氣強硬得像塊石頭。
“您趕緊給我退了去,聽明白沒?”
朱元璋傻眼了。
他還是頭一回見崔時安發這麼大火,平日裡雖說冷著張臉,可心裡頭還是熱乎的。
“這……這……退就退嘛,你發這麼大火做什麼?”
朱元璋的聲音低了下去,透著一股子委屈。
“你!”
崔時安被他這副模樣氣得說不出話來。
“您還委屈上了?得,我懶得跟您廢話!”
崔時安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哎!等等!那我香薰呢?不給啦?”
朱元璋在身後喊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甘。
“後院!自個兒拿去!”
崔時安頭也不回,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
朱鏡靜今天看起來魂不守舍的。
城郊河邊,崔時安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偶爾抬起眼皮,懶懶地看朱鏡靜一眼。
“怎麼了?良心發現了?昨天坑我一瓶香薰,現在知道後悔了?”
“沒事,給我五貫錢,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朱鏡靜提不起精神,只是呆呆地看了崔時安一眼,說:“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
朱鏡靜在鄉間小路上慢慢地走著,沒走多遠,忽然停下了腳步。
剛才在崔時安面前裝出來的平靜,一下子全沒了,臉上露出淡淡的憂傷和迷茫。
“哎。不就一瓶香薰嘛,至於這麼難受嗎?這孩子,臉皮也太薄了!”
崔時安嘀咕了兩句,也起身走了。
……
奉天殿內。
汪廣洋一臉死了爹媽的表情,急匆匆地找到了朱元璋。
“出啥事了?”
朱元璋一看汪廣洋這模樣,就知道肯定出了大事。
汪廣洋咬著牙,儘量用最簡單的詞兒報告:“大將軍藍玉和北元那幫人幹上了。”
朱元璋心裡咯噔一下,急忙問:“我們打輸了?”
汪廣洋趕緊搖頭:“北元那幫人被打得屁滾尿流,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夏天,藍玉就能把他們全收拾乾淨了!”
朱元璋“呼”地一下鬆了口氣,可屁股還沒坐熱,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拉得比長白山還長。
他瞪著汪廣洋,那眼神,恨不得把汪廣洋給吃了:“你這老小子,說話大喘氣!嚇死我了!這麼大的好事,你擺出那張死人臉幹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北元人哭喪呢!”
汪廣洋咧嘴苦笑,像吃了黃連似的,有苦說不出:“皇上,您先消消氣,這仗還沒打完呢。北邊是暫時穩住了,可西南那邊,又鬧起來了!”
“又怎麼了?”朱元璋眼睛一眯,“是麓川那幫孫子?還是雲南那幫土司又想搞事情?”
“是麓川思氏。”汪廣洋的聲音沉甸甸的說道,“他們看我們的主力都在北邊跟北元人幹仗,就想趁火打劫,在西南邊上磨刀霍霍,怕是要來砸我們的場子!”
朱元璋一聽,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這幫小兔崽子,真當我手裡沒人了不成?!”
汪廣洋站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個被霜打了的茄子。
大殿裡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是啊,大明的兵都撒在北邊了,哪還有多餘的兵去西南邊啊?
這要是麓川思氏真打過來,雲南那邊可就麻煩大了!
汪廣洋越想越氣,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這幫王八蛋!咱們禮部好聲好氣跟他們說了多少回,他們本來就是我們的人,現在倒好,跟北元那幫人學,翻臉不認人,真他孃的可恨!”
可恨歸可恨,打仗這事兒,可不是光靠嘴皮子就能解決的。
以前,大明還能割地賠款,花錢買平安。
可現在,朱元璋是什麼人?
他可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大殿內,君臣二人心情差極了,都沒有說話。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誰也沒個好主意。
這仗打得,真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