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地籠罩著整座城市。
杜升香獨自站在技術部走廊盡頭的消防栓前，眼神空洞地盯著自己倒映在金屬表面的臉。
那金屬就像是一面不甚清晰的鏡子，映出她略顯憔悴的面容，左眼下一道淡淡的青色陰影格外醒目，恰似被揉皺的便籤紙上那道怎麼也撫平不了的摺痕，無聲地訴說著她這些日子的疲憊與焦慮。
手機屏幕散發著冷光，映出阿強的微信頭像——那個叼著雪茄的卡通形象，此刻在她視網膜上灼燒出一個黑洞，彷彿要將她最後的希望也吞噬殆盡。
“杜升香，你怎麼在這裡？”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猶如在寂靜深夜裡猛然敲響的警鐘，驚得她差點摔了手機。
她慌亂地轉身，只見是工程師小張，手裡抱著一摞《智能倉儲系統測試報告》，腳步匆匆。
小張的白大褂紐扣錯位，露出裡面泛黃的T恤領口，那不協調的畫面，就像一道未癒合的傷口，看著讓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張工，”杜升香迅速鎖屏，試圖掩蓋內心的慌亂，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這麼晚還不下班？”
她的聲音故作輕鬆，可微微顫抖的語調還是洩露了她的緊張。
“李總讓我們加班調試新系統。”小張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她攥緊的手機上，帶著一絲關切，“你臉色很差，需要幫忙嗎？”
杜升香輕輕搖頭，在這動作間，她聞到自己身上那淡淡的煙味——那是昨夜在阿強辦公室留下的。
記憶瞬間如潮水般湧來，她想起阿強那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按在她肩上時，說的那些話：“只要你把那份數據給我，復崗的事包在我身上。”
阿強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迴盪，那充滿誘惑的話語，曾經讓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可現在卻讓她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不用。”她轉身走向安全通道，高跟鞋在瓷磚上敲出急促的節奏，每一步都像是在逃離一個可怕的漩渦，“我還有私事要處理。”
那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迴響，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地下車庫瀰漫著潮溼和機油混合的氣味，聲控燈在杜升香走近時次第亮起，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在牆壁上不斷變形，猶如她此刻混亂不堪的內心。
手機相冊裡保存著從阿強電腦偷拷的文件：2024年1月至2025年3月的資金往來記錄。
這些記錄，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一旦引爆，後果不堪設想。
三年前的場景突然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她第一次走進詹明江的辦公室，阿強遞來的合同上印著“智慧城市建設戰略合作”的燙金字，那耀眼的金色，曾經讓她對未來充滿了憧憬，以為自己找到了事業的上升階梯。
“跟著我幹，”阿強當時的語氣充滿了自信和蠱惑，“保證你三年內當上部門經理。”
那些話，就像一把迷魂湯，讓她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這個充滿陷阱的棋局。
“杜姐？”保安老王的聲音從值班室傳來，帶著一絲疑惑，“這麼晚還來取車？”
杜升香這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車旁發呆許久。
解鎖時，後備箱裡的紙箱發出輕微響動——那是她今早從阿強公司垃圾堆裡撿回來的賬本複印件。
她的手微微顫抖，打開車門，發動引擎時聞到車裡殘留的男士古龍水味道，那味道，讓她的思緒再次飄遠，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有厭惡，有悔恨，更多的是無奈。
“嗯，有點急事。”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笑容裡藏著太多的秘密和痛苦，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出車庫，消失在夜色之中。
隔天早上，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警局門口的梧桐樹下。
杜升香靜靜地站在那裡，手機屏幕顯示著“110”通話記錄，她的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三釐米處，猶豫不定。
風輕輕地掠過她的後頸，帶來遠處便利店炸雞的香氣，與記憶中阿強辦公室的雪茄味詭異地重疊在一起，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湧。
“小姐，你在這裡幹什麼？”值勤民警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讓她驚覺自己在原地已經站了二十分鐘。
她抬起頭，看著民警那嚴肅又帶著幾分關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我要報案。”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堅定，將手機裡的證據文件夾推過去，“關於非法集資。”
當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她感覺自己像是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同時又像是開啟了一扇未知的門。
民警操作電腦時，杜升香注意到他的工牌上寫著“張建軍”，與三年前處理她父親車禍案的交警同名。
這個巧合讓她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香兒，做人要對得起良心。”
父親的聲音彷彿穿越了時空，在她耳邊迴響，給了她此刻站在這裡的勇氣。
李明站在書房窗前，靜靜地看著天際線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蘇瑤的微信頭像在手機屏幕上跳動，發來的語音消息帶著清晨的慵懶：“聽說杜升香昨晚報警把阿強給送入拘留所了？”
“你消息真靈通。”李明轉身時，西裝袖口蹭到書桌上的《智能倉儲系統架構圖》，圖紙邊緣捲起的褶皺像一張被揉皺的臉，就如同此刻複雜的局勢一般。
“作家需要素材。”蘇瑤發來一張自拍，背景是她正在寫作的稿紙，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著她對這個世界的洞察，“要我幫你分析杜升香的心理動機嗎？”
李明盯著照片裡她手腕上的紅色繩結——那是他前幾天送的生日禮物。
繩結的打法是泰國清邁一位高僧教的，據說能鎖住厄運。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屏幕，似乎在觸摸那份珍貴的情誼。
“不用，”他回覆，“我自己能處理。”
他的眼神堅定，彷彿已經對接下來的一切有了清晰的謀劃。
窗外突然傳來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
李明看著三輛警車駛入公司地下車庫，想起昨夜許永安發來的信息：“李總，阿強的人在撬服務器。”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而他，正是這場戲劇中的關鍵人物。
杜升香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詹明江”的來電，那跳動的頭像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她盯著它，直到語音留言提示音響起。
“升香，你真夠狠的！”詹明江的聲音帶著憤怒，彷彿要將聽筒都震破，“不過你以為告發我兒子就能自保？”
那語氣中的威脅，讓杜升香的身體微微顫抖。
她刪掉留言時，窗外傳來玻璃爆裂的脆響。
從二十三樓望下去，阿強的保時捷正被拖上拖車，引擎蓋上的劃痕像一道猙獰的傷疤，就如同他們之間破碎的關係，再也無法修復。
手機突然彈出李明的消息：“來我辦公室。”
這簡短的幾個字，卻讓杜升香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李明的辦公室瀰漫著新泡的普洱茶香，那嫋嫋的茶香，卻無法驅散空氣中的緊張氣氛。
“李總，我……”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微弱而無助。
“聽說你報警揭發阿強非法集資？”李明撥弄著手機，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每一個動作都透著深意，“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想要復崗！”杜升香突然提高音量，那聲音裡帶著一絲絕望的掙扎，“我只想求你放過我！”
她將手機裡的拘留通知書照片推過去，像是在展示自己最後的底牌。
“你想復崗？”李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像在彈奏一首無聲的鋼琴曲，每一下敲擊都像是敲在杜升香的心上，“是的。”
杜升香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跡，“我保證以後……”
“我不要保證。”李明打斷她，眼神犀利而堅定，“我只看你以後在公司的行為，如果不站在我這邊，那你就徹底沒機會了！”
他的話語，就像一把利劍，斬斷了杜升香所有的幻想，也給了她一絲新的希望。
“我……我知道了……”杜升香洩氣一般回答道，終於可以復崗了，可是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反而感覺像是輸掉了所有。
她的眼神空洞，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蘇瑤的紅色牧馬人在濱江大道上疾馳，引擎的轟鳴聲彷彿在訴說著她內心的急切。
她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翻看著詹明江的包庇兒子犯罪的報告——這是她昨夜通宵完成的，每一個字都凝聚著她的心血和對正義的執著。
“你真要這麼做？”副駕上的李明盯著窗外掠過的廣告牌，那些五彩斑斕的廣告，此刻在他眼中卻毫無意義，“詹明江畢竟是公司十大股東之一。”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猶豫，畢竟這將是一場艱難的戰鬥。
“你心軟了？”蘇瑤按下車載藍牙，聲音裡帶著一絲急切，“公司裡弱肉強食，詹明江和你已經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你不除掉詹明江，詹明江就會除掉你。”
她的話語，像一把鋒利的劍，直直地刺中了問題的核心。
李明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安全帶卡扣，那輕微的動作，洩露了他內心的掙扎。
“停車。”他突然說。
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蘇瑤將車停在觀景臺。
遠處的東方明珠塔在霧霾中若隱若現，塔頂的觀光層像一隻渾濁的眼睛，冷冷地俯瞰著這座城市的風雲變幻。
“我需要時間考慮。”李明打開車門，鹹溼的江風撲面而來，帶著江水的味道，彷彿在提醒他這個世界的複雜。
“考慮什麼？”蘇瑤也下了車，紅色圍巾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燃燒的旗幟，“考慮如何保全杜升香，還是如何維護你的利益？”
蘇瑤語氣中隱隱有著醋意，她的眼神緊緊盯著李明，試圖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李明沒有回答，目光落在江面上漂浮的塑料瓶。
它隨著波浪起伏，像一顆無處安放的良心，在波濤中不斷掙扎。
“我要是有一絲猶豫，對自己就太沒良心了。”李明心裡自嘲一下，一下子下定了決心。
他的眼神變得堅定，彷彿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抉擇。
杜升香站在公司天臺，俯瞰著腳下螻蟻般的車流，那川流不息的車輛，就像她混亂的生活，永不停歇。
手機裡是詹明江最新發來的威脅短信：“你以為警察會相信你？那份合同……”
那短信，就像一把懸在她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她顫抖著點開雲端文件夾，裡面保存著三年前簽署的“技術諮詢協議”。
條款第三條寫著：“乙方需配合甲方進行必要的技術調試。”
這些看似普通的文字，此刻卻成了她心中的枷鎖。
“杜升香？”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她差點摔了手機。
她驚恐地轉身，只見是李明，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露出襯衫袖口的法式袖釦——那是蘇瑤送他的生日禮物，在陽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李總，我……”她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像一隻受驚的小鳥。
“阿強被捕了。”李明將手機裡的新聞推給她，“非法集資三千萬。”
他的語氣平靜，卻在杜升香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杜升香盯著屏幕上的逮捕令，突然笑出聲來。
那笑聲，帶著解脫，帶著悔恨，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
笑聲在空曠的天台迴盪，驚起一群白鴿，它們撲騰著翅膀，飛向遠方，彷彿在逃離這個充滿紛爭的世界。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她抹著眼淚，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你早就知道阿強會利用我……”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質問和絕望。
“我知道的，”李明打斷她，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是你父親的醫藥費需要三百萬。”
杜升香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怎麼會知道？這些年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父親的病情。
這就像一個被深埋的秘密，突然被人挖了出來。
“上週在醫院看到你的繳費單。”李明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支票，那支票在陽光下閃爍著希望的光芒，“這是公司的醫療補助。”
杜升香看著支票上的數字，突然想起三年前父親車禍時，肇事司機逃逸的那個雨夜。
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她陷入這一切紛爭的起點。
“為什麼幫我？我之前對你那麼無禮……”她的聲音哽咽，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因為你還有價值。”李明轉身走向樓梯間，留下這句話，像一道光照進了杜升香黑暗的世界，“明天來人事部籤復崗協議。”
杜升香站在技術部新工位前，看著綠蘿新發的嫩芽，那嫩綠的顏色，充滿了生機和希望。
她的工牌上印著“技術主管”的頭銜，照片裡的她笑容燦爛，像從未經歷過風雨。
這一刻，她彷彿獲得了新生。
杜升香經過走廊時，聞到新換的空氣清新劑味道。
那清新的香氣，瀰漫在整個空間，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