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的管事又陸陸續續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宴菱屋內的桌椅板凳、床架子全換過了一遍。
宴菱把自己的幾本書單獨找個櫃子放了起來,其他的原封不動。
綠草看起來很安分,只在每日送飯和端茶倒水的時候敲門,就這麼平靜過了兩日,宴蕭然才派奴僕過來,提了上門道歉的事。
宴菱自然答應。
馬車是府上備好的,宴菱只需按時前去,她到的時候,宴如玉和宴如舟早已坐在馬上捏著韁繩。
瞧見宴菱,宴如玉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如玉,別這樣!”
“少管我的事!爹只喊我上門道歉,沒讓我給她個好臉色!”
宴如玉的聲音很大,大到宴菱坐在馬車內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候在馬車旁邊的奴僕把頭垂得厲害,緊盯著腳尖,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撞主子槍口上了。
宴菱懶得去計較這些口舌之快了。
跟狗吵架,沒必要的。
幾人一上門,就受到了周夫人的熱情款待。
周夫人姓隗,面若圓盤,笑容可親,是一位很和藹的婦人。
“你們來的倒是不巧,府上來了客人,他正陪著客人在書房商議要事呢!”
“周伯母,可要改日登門?”宴如舟拱手禮貌問著。
“改日做什麼?你們坐上等片刻就是,我府上新得了些好茶,剛好坐下來品品。”隗氏熱情地把幾人帶往了正廳,茶水點心招呼著。
尤其是宴菱,周夫人熱情拉著她的手說著家長裡短,甚至還想邀她在周家住上幾日。
宴菱懂周夫人熱情的原因,禮貌婉拒了。
隗氏倒也不餒,對宴菱的熱情依舊。
宴如玉坐在一旁捧著茶盞,望著一旁熱鬧的場面,心中不屑。
宴菱果然是個吃裡扒外的白眼狼,他從未見宴菱和母親有這般親熱的時候,對著一個外人反而如此熱切,可笑至極。
若不是為了家族,為了父親,他今日才不會來。
幾人等了兩刻鐘,終於等來了周彪。
聽夫人說宴家的幾個孩子過來,周彪便直接猜準了來人。
“你們怎麼來了?”周彪神色淡然,轉向宴菱時卻帶上了幾分溫柔。
“周叔叔,我今日和弟弟妹妹前來,是為前幾日的事情跟您道歉。”宴如舟率先上前道。
“阿玉,過來,給周將軍賠禮道歉。”
宴如玉走了過來,按照父親的吩咐,老老實實把道歉的話說了一遍。
對於周彪在府上打人的事,雖然是那府上下人不對,可在宴如玉眼中,也有周彪不對之處,他憑什麼這麼得理不饒人!硬要為宴菱出頭呢?
奈何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只得對著周彪低頭:“周叔叔,我年紀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
說完宴如玉端上了一杯茶。
周彪把宴如玉的不甘盡收眼底。
顧及到一旁的宴菱,周彪自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讓她在宴家的處境更加艱難。
他接下了那杯茶,一飲而盡,拍了拍宴如玉的肩膀。
再同往常那般,似長輩那般和幾人寒暄了幾句。
宴如舟鬆了一口氣。聽周彪說還有其他的事要忙,不能久陪幾人,便也打算離開。
這離開的話還未說完,隗氏說老太爺想要見宴菱一面。
宴如舟二人只能看著宴菱離去。
宴菱前幾日來了一趟周家,去過老太爺的院子,對來路仍有幾分記憶,看著下人帶她穿過重重的迴廊與院牆,知道自己這去得並不是老太爺的院子。
再見到站在院子裡的周彪時,宴菱心中釋然。
“菱兒,那日是周叔叔衝動了。宴蕭然可有對你如何?”周彪關切道。
他從未想過,宴菱在宴家會是那樣的處境。那日發了一通脾氣後,他很擔心。
可第二日宴蕭然就找他賠禮道歉,這讓他心中的擔憂稍緩。
宴蕭然是個要臉面的人,也是個聰明人,應當不會對宴菱如何吧。
“父親處置了奴僕,給我換了新的,也給我院子裡面添了不少東西。”宴菱原原本本說著。
周彪雖鬆了一口氣,但仍舊不放心。他們若真的對宴菱好,怎麼會讓府中的下人如此輕慢她。
“你可有別的想法?”周彪關切道。
在宴菱來之前,周彪已經想過了。他也替宴菱準備了些後路,為她謀劃。
只是具體如何,還得看宴菱本人的想法,他不好擅作主張。
“有。”宴菱輕聲應著,黑白分明眼眸帶著堅毅,“我想請周叔叔您,幫我脫離宴家。”
在說出這句話後,宴菱並沒有什麼如釋重負,更沒恨意連綿。
宴家對她的養育之恩是真的,對她的絕情也是真的。她本就是原上的野草,樹底的蚍蜉,撼動宴家這棵大樹談何容易。
所以,她只要離開了宴家就好了,再安穩度過這一生足矣。
“我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的計劃,若是需您出手相助,我會直接告訴您。”
周彪點頭!
“阿菱,在此謝過。”宴菱上前行禮。
周彪上前扶了扶,“你這是做什麼?你喊我一聲叔叔,便把我當叔叔就是了。”
“若有其他的事,你也可派人來傳話。我周彪說過,周家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說完這些話,周彪又派奴僕把宴菱送回去。
回去的路跟來時的路是一樣的,只是在路過一處涼亭時,宴菱瞧見那亭子裡多了幾個人。
一個華服年輕男子背對著她坐著,看不清面貌。
外頭守著幾個護衛,一看就不是周家的人。宴菱的視線從他們腰間的佩刀掠過時,瞧見那刀鞘上覆著的黑色石頭,心中愕然。
這是帕託石,在大晉很少見,因其價值不菲,只有一些達官貴人會收藏著。但在北唐,這石頭卻是便宜不少,只是尋常配飾。
他們是北唐人?
周叔叔為什麼會認識北唐的人?他們便是先一步來找周叔叔的客人嗎?
上輩子大晉與胡人打仗時,北唐撕毀兩國和平條約,趁亂攻下大晉五座城池。
朝廷只得臨時從邊關抽調數萬將士,去北唐佔領的土地邊上防守。以至於邊關兵力空虛,胡人趁機南下,甚至後面天下大亂,群雄相爭。
若她還是上輩子那個為宴家死心塌地的宴菱,自然是要懷疑周彪有什麼不良用心,是否裡通外國,會危害到宴家。
只是活了兩輩子,宴菱知道。有的事,不能只看外表。
如今兩國盟約尚在,雙方之間通商往來不少,便是官吏之間有所往來,亦是尋常。
再加上週彪上輩子一直鎮守邊關,邊關離北唐千里之遙,僅憑眼前的幾人,宴菱是不會相信他做叛國之事。
但留個心眼總是好的。
待宴菱走後,周彪出了院子,見到亭前幾人,唉聲嘆氣。
“連公子,你就是在我府上坐到地老天荒我也不可能把人給你變出來。往事已矣,公子早些回去吧!”
“若是被齊大人知道公子在我府上待了一日,我可是要遭殃了哦!連公子行行好吧!”
坐在涼亭中的華服男子轉過身來,面容清冷如冬夜寒星,他一雙鳳眸含雪,語氣平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今年沒有消息我明年還會再來,周將軍,只要我活著,就會一直會來問……”
周彪一聲長嘆,被落葉掩在塵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