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定遠侯府門前。
沈漸愉衣衫破碎單薄,臉色蠟黃暗沉,她抬頭看著眼前高大闊氣的侯府,恍若隔世。
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在提醒著她,自己不過是侯府的一顆棄子。
若非換囚,她只怕還在叛軍中受辱。
去年臘月,藩王叛亂攻到京城,一路燒殺搶掠,家人匆忙向外逃去,她卻被堵在逃亡的馬車前面,無一人願意伸手拉她一把。
馬車上有父母兄長和養姐沈沁的位置,連門房小廝的位置都有,卻偏偏沒有她的。
三個月來,她顛沛流離,幾次險些被迫害,若非心中強烈的恨意支撐,她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回侯府,一為再見祖母,二為奪回祖父留給她的一切!
沈漸愉黝黑的眸子異常清明果決。
思緒間,一陣腳步聲傳來,沈漸愉抬眸望去。
一身緋色綢緞衣袍的男子從侯府走出,他身上綴著一把長蕭,身姿挺拔,盡是謙謙君子的模樣。
“愉兒,你居然自己找回來了?”
是她的大哥,沈文恆。
沈漸愉打量他。
三月不見,沈文恆更是意氣風發,絲毫沒有拋棄她的愧疚不安。
不過,她也不在乎了。
從她在叛軍鐵蹄下掙扎,而她的父母哥哥們,卻在馬車上悉心呵護受驚的沈沁時,她就決定不要他們了!
見向來乖軟的沈漸愉遲遲不語,沈文恆這才注意到她慘狀,瞬間心疼不已。
“這段時間你去哪兒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大哥急壞了!”
沈漸愉聞言心中嗤笑。
惺惺作態!
當初離她最近的就是沈文恆,只要一伸手就能將她拉上去,可卻選擇了視而不見,如今卻對她關懷備至。
沈漸愉知他性格自負,平日雖帶著溫柔的面具,可若有人反駁他就會瞬間翻臉。
她還未見到祖母,不想浪費時間與他爭執。
沈漸愉聲音沉穩:“在叛軍中顛簸流離,自然是無法聯繫家人的。”
發覺妹妹語氣沒了從前那般嬌糯,沈文恆心裡一顫,可聽到“叛軍”二字,他欲安慰沈漸愉的手猛然頓住。
她……她丟了這麼久,是不是早就被人糟蹋過了!
沈文恆瞬間眼眶猩紅,顫著胳膊去牽沈漸愉的手,聲音顫抖。
“愉兒,回來就好,快和哥哥進去,進門再說。”
誰料她卻躲開。
沈文恆手一空,心頭劃過一絲不悅,可想起她的經歷仍耐著性子。
“愉兒還是在怪我對不對,當初是哥哥不好,沒顧得上你,可安頓下來之後家裡一直在派人找你,當初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應顧全大局。”
“等你長大便能理解了,大哥不怪你氣我,只是你不應該得知沈家回京之後這麼久才回來,大哥一直都很擔心你。”
他語氣愧疚,可話裡話外分明是指責她沒立刻回家自私任性!
他是怎麼敢說出這種話的?!
她被丟在叛軍中掙扎時,心中是何等恐懼絕望,險些被逼死。
後來輾轉各處,看著其他俘虜陸續被接走,她心裡還盼望著父母兄長來接她。
可從日出等到日暮,等到大雪都消融,她仍是沒見到家人的影子。
她心中對定遠侯府僅剩的渴望也被斬斷。
沈文恆說他們在找到自己,若是當真有心,怎麼會找不到自己就在叛軍俘虜裡面。
沈漸愉掩下心中恨意,抬眸看他:“小沈大人如此惦念我嗎?”
“那是自然!”
沈文恆焦急點頭。
沈漸愉卻突然笑了,笑他滿嘴親情謊言,事到如今還當她是小孩子般哄騙她。
這一笑讓沈文恆的心都揪了起來。
他以為這次相見,她還會和以前一樣親暱的拉著他抱怨外面的恐怖,求他安慰。
可萬萬沒想到她居然疏冷至極,再無以前的乖巧,彷彿他只是個陌生人一般。
她在外面,到底被多少人糟蹋過?
怎會同從前判若兩人?
沈文恆心臟鈍痛,喉嚨酸脹到幾乎無法發聲。
“愉兒,不管在外面發生了什麼,大哥都會待你如初的。”
只要他好好疼她寵她,她還是定遠侯府最尊貴的嬌嬌女娘。
他聲音喑啞:“爹孃都很想你,現在不在府中,大哥讓人去叫他們。”
叛亂過後,沈沁被嚇壞了,爹孃為了給她壓驚,見她今日能下床,帶著她出去逛街了。
而且沁沁受驚,身邊缺不了人手,所以也沒怎麼用心找沈漸愉。
沈文恆知道這事不能和她說,免得她多想。
“嗯。”
沈漸愉神情淡漠,毫不期待沈文恆口中的爹孃想她,自顧自的進了侯府。
不在府中……應該是陪沈沁去玩了吧。
以往都是如此,侯府夫婦為了哄沈沁開心,冷落過她無數次。
從前她還會失落和羨慕,可現在她不在乎了。
進了侯府,沈漸愉抬眸打量,看來叛軍沒來得及搶呢,侯府比起曾經更加奢華了。
沒走幾步,沈漸愉聽見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
“愉兒!”
她腳步一頓,她的母親聶嵐。
聶嵐泣不成聲:“愉兒,這陣子你去哪兒了,娘很擔心你!”
沈漸愉眸子銳利。
那天她和聶嵐是在同一個馬車上的。
車門合上的一瞬間,她看到聶嵐抱著沈沁,滿臉的失而復得,喜悅到甚至還忘了她這個親女兒。
如今哭成這樣,又給誰看?
沈漸愉不著痕跡的後退一步,讓聶嵐撲了個空。
聶嵐猛然一窒,哭聲更大了:“你過來讓娘抱抱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娘抱你了,連娘抱著你姐姐的時候你都要在旁邊等著,你是不是還在生孃的氣啊,乖女!”
聶嵐一臉心疼的看著沈漸愉,這可是她的女兒啊,怎會落得這般田地!
沈漸愉低頭斂下情緒,啞聲道:“我身上髒。”
“傻,為娘怎麼會嫌棄你。”
聶嵐雖是這樣說著,可擁抱的動作卻變成了拉手。
“瘦了,黑了。”
“好在回來了,以後咱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
剛逛街回來,小女兒就失而復得,雖說有些不堪,可她還是開心的。
旁邊的父親沈適州也紅了眼眶。
“回來了就好,不管你現在名聲如何,都是我定遠侯府的女兒。”
沈適州稍微一想自己小女兒在叛軍中三個月,就知道她經歷了什麼。
失了清白也沒事,大不了陪些嫁妝,仍能嫁個窮稟生做正妻,多熬幾年,說不準也能出頭了。
至於莊家那邊的親事,怕是不能了。
“名聲?”
沈漸愉扯了扯唇,“重要嗎?”
他們將她遺忘的時候,想過名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