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別想那些有的沒的,這是陸棄娘人生宗旨。
“而且他們也不把人當人。”陸棄娘想到那兩個死去的花兒一般的少女,覺得侯府滔天富貴之下,白骨累累,沒什麼好留戀。
“本來這兩年,加上年節的賞賜,也攢了五十多兩銀子。誰曾想,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大病一場,把銀子都花光了。”
“五十兩銀子,換來一身肥肉,我這肉可金貴了。”陸棄娘自嘲地道。
蕭晏沒想到,陸棄娘自己才剛剛經受重病,又把所剩不多的銀子拿出來買了自己。
一時之間心裡被觸動,他半晌之後方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還得讀書,說話都好聽。”陸棄娘樂了,“蕭晏,我和你商量個事兒唄。”
“你說。”
“我自己是一個字都不認識的,”陸棄娘道,“但是見過周府的小姐,讀過書就是不一樣。就我那個二丫,跟著學了幾個字,都不一樣呢!你在我家的時候,也不指望你這身子骨能做什麼,閒暇時候,教我那幾個丫頭,一天認五個字行不行?”
在這裡,女子讀書會被人嘲笑。
陸棄娘卻不這麼想。
“……讀書不好的話,男人為什麼去讀?男人最精明,他們肯定是得了好處,就不想女人也去。”陸棄娘如是道,“我偏不信。我這輩子稀裡糊塗就算了,我的三個丫頭都要活得明明白白。”
“我倒是可以教。但是,”蕭晏斟酌著道,“我覺得你身為養母,對她們太過縱容,只恐怕日後她們不會感恩你。”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誰家孩子不慣著?我把她們買回來,不是當丫頭,是當閨女的。”陸棄娘道,“小姑娘,厲害點好,日後不受氣。誰身上還沒點毛病呢?”
“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是我當成自己生的,寵著慣著不應該嗎?人心都是肉長的,日後我老了,說不定也蠻不講理,她們也會慣著我的。”
說著陸棄娘有幾分得意,“你看二丫,是不是個厲害丫頭?吃屎都不吃虧。但是就這個丫頭,我生病時候,原本打算不治了,把銀子留給她們。二丫就拿頭往牆上撞,說我要是不治,她先死給我看。那丫頭,嘴硬心軟,說她多少次,這樣吃虧,她也不改……”
“我自己還一身毛病呢,怎麼就容不得自己閨女有點毛病了?她就是掐尖,愛俏,算什麼毛病?就是我自己不爭氣,我若是有錢,天天給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這是當孃的心思。”
蕭晏沉默了許久,腦海裡卻像有鐘鼓重重敲擊,迴響震得他頭皮發麻。
他好像明白過來一些什麼。
陸棄娘說,那是“當孃的心思”。
原來,他有嫡母,有生母,但是他沒有過那樣的“娘”。
嫡母讓他爭氣,光宗耀祖。
生母讓他退讓隱忍,替長兄鋪路,替幼弟開拓。
他犯下了錯,沒有人會說他情有可原,沒有人會原諒,沒有人記住他曾經為家族做出的貢獻。
甚至他自己,也一味自責,自暴自棄,覺得是自己不夠好,讓家族蒙羞。
被關押被羞辱的日子,他渾渾噩噩。
他好像走在一條無盡的黑暗之路上,踽踽獨行,見不到一絲光。
他總覺得,奮鬥二十幾年,最後一無所有,心裡如大火燒過,只餘淒涼,而且怨不得別人。
可是直到這一刻,聽了陸棄孃的話,蕭晏醍醐灌頂。
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沒有被父母當成孩子愛過。
他們愛的,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少年將軍,而不是現在得罪權貴,遭人陷害下場悽慘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