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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乾朝堂設三臺六司,三臺中最神秘的紫微臺就設在宮中,最為神秘。

玉虛宮,女帝的玄舄碾過青玉階時,紫銅冰裂紋香爐煙氣嫋嫋,紫微臺令官楚星瀾正在臨寫《黃庭》。

一頭長髮未束,如月華凝成的銀瀑傾瀉至腰際,肌膚透出冷玉般的青白。

眉骨生得極高,襯得那雙灰眸愈發深邃,唇角天生微垂,抿成一道凜冽的弧線。

執筆的手腕懸在澄心堂宣紙三寸處,松煙墨自筆尖端墜落,在”心神丹元字守靈”的”靈”字上洇出墨蝶。

這幅字竟是廢了,擱下紫玉毫,楚星瀾做了個道揖,“陛下。”

秦明凰視線落在那汙了《黃庭》的墨跡,“令官可瞭解他心通?”

“佛門高僧晉入二品會獲得神通,其中之一便是他心通。”

“除此之外,是否有其他的法門?”

“相門、方術修行至深處,殊途同歸。”

“若並非武學高深之輩呢?”

楚星瀾沉吟半晌,“陛下可聽過山鬼哭月?

夜雨叩窗是天地私語,積雪壓枝是群山低喃。

天地間未必沒有天生異稟之人,如同那山間雲氣,聽得懂每滴雨的心事。”

“若非天賦高絕?”

這一次楚星瀾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人心如風雪過隙,一朝頓悟也未可知。”

天賦、頓悟?

秦明凰揹著的雙手攥緊,若有所思。

待女帝離開之後,楚星瀾再無臨寫的興致。

松針雪水注入定窯白瓷盞,水面浮著的君山銀針根根豎立如劍,卻突然散落,她的眉頭緊緊蹙起。

裴府,宰相裴玄韞身著常服端坐正堂,指尖劃過盞沿,怎麼也沒想到他府邸會迎來這位客人。

下衙之後聽聞一件趣事,鄭國公嫡孫女兒的生辰宴,他兒子赴宴卻丟下書童,獨自一人返回。

詢問之下,兒子扭捏了半晌才講出真相,竟是被設計下藥,還是衝著他這個宰相來的。

沒想到還沒過多久,當事人之一就登了門。

秦昭玥尷尬得腳趾都快摳出三室一廳了。

誰懂啊,中午剛剛藥倒人家兒子,晚上就來人家面對面。

“這個……裴大人,這是御膳房的糕點,母皇給您的。”

“多謝殿下,不知來我府上所為何事?”

秦昭玥提出那個建議,自然知道關鍵點在哪裡,三言兩語便把殺雞儆猴的策略說了。

指腹磨銼著指節,裴玄韞沉吟不語,這可不像是陛下的作風。

秦昭玥虛著眼,越來越不耐煩。

她就不喜歡面對這種活成精的老登,半點打不出來個屁,成不成的倒是給個痛快話啊!

就在此時,咕嚕嚕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堂上顯得極為突兀。

裴玄韞回神,“若是殿下不嫌棄,不妨在府上用些粗茶淡飯?”

秦昭玥有些猶豫,這個年頭不遞拜帖直接登門就算失禮,何況在人家吃飯了。

不過這老登還沒正面回答,應該不算完成差事,想到跟她來的青鸞衛,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裴玄韞吩咐了管家,自有下人去擺飯。

後院臥房,裴雪樵正對著銅鏡,時而露出臂膀、時而撩起內衫。

身旁的書童人都傻了,緊緊抿著嘴唇不敢開腔。

公子在宴會進行到一半時突然失蹤,竟自己回了府。

回來後閉口不談緣由,只對著銅鏡來來回回得瞅,這……

瞅了半晌,裴雪樵還是沒忍住問道:“阿硯,我算不上手無縛雞之力吧?”

“公子在說什麼,您會騎馬、又會射箭,怎會如此說?”

“是吧!”裴雪樵緊鎖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些。

“是誰在詆譭公子?那人一定是嫉妒您的才學,公子萬不必放在心上。”

這……大概不是,裴雪樵瞅著銅鏡中自己的小肚腩,想起了那人的話,復又問起:

“你可曾見過誰有八塊腹肌的?你說我要不要練練武功?”

阿硯神色古怪,“公子,我聽聞練武都要從小開始打磨筋骨,而且……您是文人啊。”

理兒是這麼個理兒,但裴雪樵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份屈辱,一時間實在是有些難以接受。

就在此時,有下人來通傳,說老爺有客登門,讓少爺自己用膳。

“是何人?”

“六公主。”

裴雪樵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怎麼來了?!

秦昭玥望著桌上的菜式,有些愣神。

清蒸鱸魚、四角攢盒裡盛著時令小菜,外加一罐子蓮藕湯,就這?

“說粗茶淡飯還真是啊,裴大人堂堂宰相,不至於的吧?”

秦昭玥第一反應是這小老頭兒在沽名釣譽,可是在她這無權無勢的公主面前沒必要吧。

“水患災重,吃得簡單了些。”

“聽說裴大人是書法大家,隨意寫幾幅字便是,想必天下士子一定趨之若鶩。”

“倒是個辦法,不是要募捐嗎,也好貼補貼補家用。”

“這麼說裴大人是願意幫忙了?”

“非常之時,下官自當盡一份力。”

秦昭玥挑了挑眉,來之前還以為要面對個老古板,沒想到竟意外得順利。

這位宰相似乎還挺開明,而且面對她這個“聲名狼藉”的公主,也沒表現出什麼異樣。

行吧,事情辦妥了就成。

雖然話沒說得很透,但人能入主鳳閣臺當宰相,肯定能明白需要做些什麼。

粗茶淡飯的也不耽誤她乾飯,來都來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裴玄韞望著她從容模樣,與那京中盛傳的說法可大相徑庭。

想到兒子的遭遇,還有陛下讓這位來傳話……

“聽說殿下給我兒下藥了?”

“噗!咳咳咳……”

好傢伙,秦昭玥差點咳死,緩了好一陣才止住,眼神幽怨望向對面。

“你兒子沒跟你說清楚?那是有人設計陷害,我將計就計欲要調查幕後之人。”

裴玄韞點了點頭,“所以殿下還是給我兒下藥了。”

秦昭玥:……

個老登怎麼聽不明白重點?

“殿下打算如何解決?”

解決?解什麼決?

“不是,又沒真發生什麼,你兒子不全須全尾得回家了嗎?咋滴,難不成還想讓我負責?”

“也不是不行。”

地鐵老人臉,秦昭玥虛著眼、跟看傻子似的望向對面,“老爺子,你眼睛是什麼時候瞎的?”

“我兒才華尚可,當不算辱沒了殿下。”

“可別!”秦昭玥趕緊擺手,“我喜歡身強體壯的,對孱弱書生可沒興趣。”

開玩笑,富貴的躺平生活剛剛開始,天下俊男多得是,她可不想沾上朝政。

宰相嫡子、狀元之才,好大的名頭!誰願意誰上,反正她不願意。

孱弱嗎……裴玄韞看得出來,六公主嫌棄的情緒不似作偽,所以是他想多了?

看來六公主並沒有看上他兒,陛下也沒有賜婚的意思。

“以糧代銀、充以麩糠,這是哪位的諫言?”

“四皇姐。”

秦昭玥那是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沒有,回答得那叫一個乾脆。

裴玄韞怔神,竟是四公主,不過心下還是有些狐疑,“那為何六殿下來傳信?”

“幾個皇姐都忙唄,就我一個閒人。”

倒也……還算合理。

秦昭玥被老登嚇壞了,立刻轉移話題,

“既然裴大人已經知道了,那是否有所猜測誰是幕後之人?”

“殿下的意思那人是衝著我來的,有何依據?”

“沒什麼依據,就算是衝我來的,也完全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把宰相府牽扯其中。”

意思很明白,只想汙皇女名聲的話,隨便找個男人就好。

非要扯上裴家,難道幕後之人不怕一旦暴露、遭受宰相的報復嗎?

裴玄韞神色淡淡,“想要我倒臺的太多了,我覺得還是從殿下那頭著手比較快。”

秦昭玥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你人緣可真夠次的。”

“還行,夠用。”

國公府、御書房、宰相府,一天時間打了個轉兒,算是把開局藥人的事兒給徹底平了。

秦昭玥心中大定,三五下就吃完了飯,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當即告辭。

走之前還不忘把那盒子糕點往人面前推了推,說是皇恩浩蕩。

把人送走之後,裴玄韞讓僕人上了壺酒,獨自用膳。

拿雪樵作筏子,對方還真是膽大得很吶。

他推演了一番,若非六公主警覺勘破陷阱,無非就是兩種結局。

要麼他宰相府認下,請陛下賜婚;要麼以他為首的百官攻訐六公主。

前者,六公主聲名狼藉,相當於廢了他最出色的嫡子;

而後者……六公主代表的可不僅僅是她自己,這是逼著宰相府走到女帝的對立面去!

能佈下這局的可沒有幾個,會是誰呢?

管家剛把人送至前院,就見大公子站在門廊下,正目光灼灼望向這邊。

“這……”

六公主突然登門造訪、老爺留飯、少爺堵門,這一刻,老管家腦補了一齣大戲。

“你來了。”裴雪樵的視線越過老管家投向了他身後。

秦昭玥差點翻白眼,“幹你屁事。”

“你來了”、“是的我來了”、“你本不該來”、“可是我已經來了”……

這種套路絕對不可能發生在這小子身上。

好不容易擺脫,秦昭玥可不想往回沾,也不用老管家帶路,抬腳就往外走。

裴雪樵被懟懵了,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何至於惡語相向,愣神的工夫對方已經從他身邊抹了過去。

“等會兒!”下意識出聲留人。

不說話還好,一說秦昭玥撒丫子就跑。

裴雪樵感覺自己腦子都不夠用了,抬腳就追,“你跑什麼?”

秦昭玥頭也不回,“你追什麼?”

“你跑我才追啊。”

“你追我就跑啊。”

秦昭玥還是吃了腿短的虧,幾步路就讓裴雪樵攔住了。

“你來裴府做什麼?”

“找你爹。”

“事情有結果了?”

“沒有,你爹說恨他的人太多了,一時間沒有頭緒。”

裴雪樵:……他怎麼覺得對話這麼古怪呢?

“問也問了,趕緊讓開。”

好像確實沒有了留人的話題,總不能當場驗證他並非手無縛雞之力。

不知為何心裡頭有些不願,可裴雪樵還是側身讓開了道路。

秦昭玥可一點留戀沒有,這府上不管老的少的,她都不想有交集。

可當走到盡頭時卻又突然轉身,“對了,幫我帶句話給你爹……”

“少爺,少爺?”

管家的呼喚聲中,裴雪樵回神,腦海中卻還殘留著剛剛的翩然一笑。

她來府上到底跟父親聊了什麼?想到這裡,裴雪樵撩袍便走。

廳堂,裴玄韞剛剛用好了晚膳。

不過晚上備的菜確實少了些,便打開了那御賜的食盒。

下一刻,他瞪圓了眼睛,面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

裡頭哪裡有什麼糕點,分明空空蕩蕩!

什麼意思?他已經……無祿可食了嗎?

就在此時,好大兒步入其間,“父親,六公主離府的時候讓我傳句話。”

“什……什麼?”

“她說來的路上肚子餓,把那盒糕點都給吃了。”

噹啷!匣蓋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裴玄韞:!!!

已經坐上歸家馬車的秦昭玥嘴角帶著肆意的笑:

個老登,叫你嚇唬老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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