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攻擊的時候壯漢的威勢已經大不如前,可是清風竟沒有閃開、生生扛了一擊。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故意收了手。
大概是出於武者之間的惺惺相惜,秦昭玥能夠理解。
這漢子生得又高又壯、有些天生神力的意思,只是沒正經練過武,招式都直來直去。
若是底子乾淨,收入府中當個護衛也行。
可就在秦昭玥要鬆口之際,只見壯漢提起拳頭再次揮向了清風。
此時清風單膝跪地,背後不設防,拳頭的目標直指他的後腦!
千鈞一髮之際,細雨閃身到近前,一掌搭在壯漢的小臂上、絆住右腳,使了個巧勁將其甩飛了出去。
基本上沒使什麼力道,主打的是借力打力,可是壯漢的體重太大。
他飛出的方向正對著圍觀的武者,五六個人一起出手,如此還退了好多步才勉強接下。
倉啷啷寶劍出鞘,細雨的劍尖直指壯漢的方向。
而清風也已經站起,守在了秦昭玥的身前。
剛剛清風不設防,拳頭還是奔著後腦勺去的,若是擊中甚至可能有性命之憂,由不得他們不慎重。
眼看著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一位已經淘汰的武者陸鐵山猶猶豫豫還是站了出來。
他一揖到底,“殿下,傻子他不是有心的……
這事兒怪我,是我告訴他只要能夠打敗這位大人,就能一直吃飽飯。”
秦昭玥也有些驚魂未定,剛剛那一刻,還以為是衝她來的呢。
聞言蹙起了眉頭,“他叫傻子?”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情況。
原來那壯漢竟是個棄兒,天生有殘缺,腦子只有稚童的水準。
偏偏他體格特殊,食量奇大。
年幼時居無定所,在城南的瓦舍乞討、吃百家飯。
可一般的人家根本養不起,好些的人家不會用智力有缺的下人。
等年歲大些,能夠做些搬運貨物的活計。
因為腦子不好,常常幹最重的活卻換不到多少食物,難得遇上個心善的能混頓飽飯。
後來婁管事發現了他,入了天下第一樓,每月能領五兩的月銀。
加上在這裡遇上一群不得志的武夫,拉扯著總算長大了。
眼前這位武夫也是頗為照顧他的一人,怕他丟了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活計,才告訴他一定要贏清風。
秦昭玥心道難怪,以壯漢的體格完全可以投軍,卻在這裡領著月錢,原來癥結在這兒。
就因為別人說一定要贏,就不管不顧只奔著清風打。
怕是連軍令都聽不懂,如何能從軍?
此時那傻子被眾人扶了起來,眼眸中滿是清澈的愚蠢,彷彿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不過他掙脫了旁人,大步往前走來。
清風、細雨都沒有放下戒備,卻見他只是走到那中年武者陸鐵山的身邊,伸手將他攙扶了起來。
說是攙扶,其實更像是提小雞子兒,畫面有些嬉皮。
“叔,我贏……沒贏?”
清亮的嗓音與體格嚴重不符,語調像個稚童,秦昭玥的心絃狠狠撥動了下。
“殿下……”
陸鐵山被傻子提著無法躬身,只能不停拱手、眸中滿是乞求。
秦昭玥沉吟片刻,抬首望向了那傻大個,“可願入公主府當個侍衛?”
見他依然懵懂的模樣,又加了句話,“頓頓能吃飽。”
話音剛落,傻大個的眸中暴發出了驚人的神采,“漂亮姐姐……真的嗎?!”
場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管六公主叫……漂亮姐姐?瘋了嗎?
秦昭玥微微抬起了腦袋,露出白皙的頸線。
雖然人家身高兩米,但智力只是個孩子,而傻孩子不會騙人!
“是真的,只要你保護我不受傷害,管你吃飽飯,頓頓有肉哦~”
“叔!”傻大個猛然搖晃起陸鐵山,“吃飽飯!有肉吃!”
“好了……好了……再搖就散架了!”
嘭!忍無可忍的陸鐵山高舉手臂、一巴掌拍在了傻大個的腦門上,終於叫停了他的暴行。
雙腳落地的那一刻,感覺跟踩在棉花上似的,Yue~
就這樣,十來個武夫全部淘汰,但多少還是有些活的。
按照清風的說法,基本在八品左右,少數七品,其中還有傻大個這個異類。
根本沒學過武,就是天生神力,硬扛七品沒問題,若是能學會些簡單的招數,六品也戰得。
秦昭玥心情還不錯,也就沒再提追回月錢的事兒。
讓陸鐵山帶傻大個兒先回去,隨後會有公主府的侍衛上門領人。
一番風波之後,也就只剩下最後一撥人:雜項。
為了誆騙經費,樓中兩位管事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比如武夫,明明品級很低,硬是編了不少的名頭。
像什麼天下第一鏢、天下第一擔、天下第一糞叉……
雜項裡頭更別提了,雜得五花八門,而且是吃空餉的重災區。
“天兒也不早了,來吧,趕緊展示吧。”
這些人沒法集中比拼,只能一一展示。
第一位,天下第一狂草,當眾展示了一手奮筆疾書。
新鮮寫就的墨寶送到了秦昭玥的手中,眼角狂跳。
果然夠狂,果然夠草吶!
秦昭玥默默將墨寶摺疊幾次,擱在了案幾下。
“來,你再給我寫遍一模一樣的。”
“這個……”
“有問題嗎?”
“沒……沒問題。”
半盞茶後,秦昭玥面前的案上並排擺著兩份狂草,然後……
哧啦!宣紙被撕了個粉碎,狠狠摜在了那天下第一狂草的臉上。
“三倍,追不回來給我打折他的胳膊!”
侍衛立時上前,架著那人就往外搬。
“殿下,冤枉啊,這是草民自創的草書啊殿下……”
狗屎!那特麼就是一次性的原創,簡稱:瞎寫!
秦昭玥自認文化有限,狂草確實屬於知識盲區。
除了懷素的《自敘帖》和張旭的《四帖》之外,甚至叫不出第三幅狂草的名字,對內容、筆法更是一竅不通。
剛剛看到第一幅字的時候就覺得像鬼畫符,一個認識的字都找不到。
不過出於謹慎,還是當場做了個驗證。
事實證明,前後兩幅字根本就不一樣,那玩意兒每次都是隨意發揮。
狂草之後,第二位竟是天下第一畫師。
輪到他的時候都在打哆嗦,都沒來得及問話呢就直接坦白,
“殿下,我不是第一畫師,只是擅長一個小的偏門。”
倒是還算實誠,秦昭玥點了點頭,“什麼偏門?”
小老兒臉色煞白,猶豫了半晌才小聲嘀咕,“春宮……”
“住口!”清風大聲呵斥,“大膽狂徒,竟敢汙了殿下的耳朵,來人吶……”
“起開!”秦昭玥一把給他扒拉開,眼睛閃閃發光。
春宮怎麼了?人唐寅都畫過,畫得好可是巨大的商機,當即拍板,“速速畫來。”
那小老頭兒還真是個熟手,盞茶的工夫便繪就了一幅。
秦昭玥一眼就瞧出了不凡,寥寥幾筆,加上硃砂、石青、茜草的簡單著色便有了生動的效果。
大概是公主當面不敢太過大膽,描繪了薄紗輕帳般的欲迎還羞,把那粉色氛圍拿捏得死死的。
撿到寶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真能撿到人才。
“之前給你的月錢就算聘金了,之後好好給我幹活,少不了你的好處!”
之後秦昭玥也不糾結什麼天下第一了,純粹就是笑話。
第三位擅長算術,打得一手好算盤,算賬盤賬都是把好手。
女帝上位之後,其中很重要的一項政策就是修改科舉制度。
開闢女子科舉這等驚天動地的變革之外,還有諸多細節上的調整,其一便是增設明算科。
地位遠低於進士科,及第之後授“算學博士”,僅是從九品下,但這也為諸多寒門子弟多開了條路。
意外的是這位還真通過了明算科的考核,有過官身。
不過因為和上峰發生過沖突,走投無路之際投靠了天下第一樓。
畢竟這地方的背後是六公主,管事幫他平了事兒,代價也簡單,幫他做假賬。
秦昭玥隨便出了兩道題,一個是雞兔同籠,一個是池子放水倒水,對方都答了上來。
沒辦法,以她的數學水平,也就能問出這倆問題,答對至少說明邏輯思維能力沒問題。
正好她最近打算盤整產業,府中記賬也需要個外人,正好合用。
接下來連續淘汰了一些,最終又收下了兩人。
一名戲法師,出眾處是他擅長做各種精巧機關,變戲法的道具都是他自己設計製造。
還有一名方士,懂些醫術、能煉丹,也會做些研究。
此行圓滿,順利的話罰款前前後後加起來差不多夠了,除此之外也解決了一樁心事。
“天下第一”的名頭實在太過招搖,也去掉了“廣納賢士”的途徑,正式與奪嫡徹底切割。
秦昭玥踏出塔樓,回眸看到了正中掛著的牌匾,“天下第一”四個燙金大字怎麼看怎麼刺眼。
也難怪原身會被人設計,沒腦子、沒一點自知之明的,拿來給公主集團開刀再合適不過。
腦子來說小九也合適,就是年紀太小,霍霍起來不如她有效果。
“來人啊,摘牌,給我砸了。”
“是!”
看著牌匾被砸了個稀碎,秦昭玥舒坦了,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午後,御書房,碎墨守在簷下的陰影中。
回宮之後她立刻彙報,銀子六公主可以出,但是想要兩名青鸞衛。
陛下竟沒有一口回絕,而是不置可否,沒說給也沒說不給。
這時候又有人來通報,說六公主去了天下第一樓,遣散了大部分賢才、追回月錢。
秦明凰垂眸,所謂天下第一樓就是個笑話。
剛開始她還曾派人探查過,招募的都是不堪大用的蠢才。
聯想到之前御書房小六的“坦白”,現在是連裝都不願意裝了?
“都留下了幾人?”
璇璣暗衛答道:“共計五人。
一個天生神力的大個子,但腦子天生有缺,只有小孩子的水平。
一個擅長算術、一名戲法師、一名方士。”
說到這裡,暗衛頓了頓。
秦明凰舉著茶盞,“猶豫什麼,還有一個呢?”
心中浮想聯翩:難道小六還留了一手?
如同笑話般的天下第一樓只是第一層,其中還潛藏著某位大賢?
之前她對小六太過失望,未有深究,真有這種可能也未可知。
暗衛臉頰抽搐,猶豫了兩息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還有一個擅長……春宮……”
噗!
秦明凰一口茶噴了出來,撫著胸口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再抬起頭時,面容佈滿寒霜,拳頭又硬了!
簷下聽到對話的碎墨:……
要死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