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裡,主殿外面。
兩個小宮女低著頭默不作聲,都假裝沒聽見殿內那撩得人臉紅心跳的聲響。
這時,伺候了兩任天子的大太監姚申扶著因站得太久有些酸脹的腰走了過來,他見過的場面多,因此沒有其他小宮女小太監那樣臉紅心跳。
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小太監扶著他的手道:“幹爺爺,您要不先找個地兒歇著,待陛下喚人了,孫子再去叫您。”
姚申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當今陛下才二十有五,正是雄壯威猛的年紀,加上往常在這蘭嬪娘娘這裡,通常不到下半夜,都是不會叫人的。
“咱家這年紀大了,確實是熬不住,小夏子,你可盯緊點兒。”
“孫子知道,您就放心吧。”
姚申這才放心地去找個地方眯著。
夜色浮浮沉沉,紗窗上竹影晃動。
姚申感覺自己才眯了不到兩刻鐘,就被小夏子搖醒。確實是年紀大了,他愣瞬了一下才藉著小夏子的力爬起來。
“這是怎麼了?”
姚申疾步往正殿走,就被小夏子一把拉住:“幹爺爺,往這邊呢,陛下已經去紫宸殿了。”
“哎喲,這才多久,怎麼了這是?”
小夏子一邊攙扶著姚申,倆人走得極快,他喘著氣道:“裡邊好像砸碎了什麼東西,沒多會兒陛下就穿戴整齊出來了,走的時候那臉都黑成墨了。”
姚申聽得心裡直突突,這蘭嬪娘娘一向最得聖寵,今兒是怎麼了,更要命的是自己這多少年了,也才今晚想著溜班眯一會兒,就撞上這檔事了,只希望陛下等下別把火撒自己身上。
長秋宮寢殿內,宮女半夏看到皇帝身影消失在宮門處,才小心翼翼進來伺候。
雲羅紗做的床幔裡,依稀可見一女子正抱膝坐在床榻上,一頭青絲沒有任何裝飾地披散下來,哪怕只是個輪廓,都足夠引人遐想。
而那低聲的啜泣,又格外讓人想直接撕開床幔,把她摟在懷裡千哄萬寵。
這正是剛進宮一年的蘭嬪娘娘,姜雲煙。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半夏是伺候她最久,也最忠心的宮女,她大著膽子拉開床幔,就看那如蘭似玉的美人,正紅著一雙杏眼看她:“半夏,我又惹陛下生氣了。”
半夏聽得心裡一軟,看她胸前的衣服鬆鬆垮垮,如玉般的皮膚上還有剛剛陛下留下的痕跡,饒是司空見慣的半夏,也禁不住紅了臉。
現在已經入秋,怕她著涼,半夏把床上的錦被往她身上攏了攏。
“娘娘不要想太多,陛下不會真的跟娘娘生氣的,您先休息,明天就會好的。”
姜雲煙雖然表面點點頭,實則心裡惴惴不安,她今天已經被太后叫去罰跪了兩個時辰,膝蓋又紅又腫,人也異常疲乏。
偏偏那年輕的帝王,每次和她在床榻上,總是不加節制,而她礙於帝王威嚴,也不敢忤逆他。
她不像其他幾個嬪妃,有強大的孃家作為後盾,姨夫一家被抄後,她就被知府作為獻禮送進宮,她根本沒有任何人可以撐腰。
而她每次被多寵愛一分,這宮裡的其他人就像猛獸,恨不得撕她肉,喝她血。
她想起昨日太醫給她請脈,說她鬱結於心,才會氣血不足,如果繼續鬱結下去,不僅很難懷胎,身體也會垮掉。
她想著,這樣的日子過下去,有什麼意思呢,每天在這吃人的宮裡,惶惶不可終日,擔心說錯做錯,引來猜忌,引來殺身之禍。
她現在僅有的,就是靠著帝王對她的那一點新鮮感,好睏在這宮裡多活一日。
半夏看她終於躺下,不過還是流著淚,心裡嘆了口氣。怕她睡不著,點了安神香,便在殿內的小塌上躺下守夜。
第二日,蘭嬪失寵的消息就傳遍後宮各個角落。
慈寧宮內,太后聽聞這個消息,嘴邊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哀家就說過,皇帝再寵她,也是個正常男人,是個正常男人,就遲早會厭煩。”
岑嬤嬤從宮女手裡接過參茶,奉給太后。
太后喝了一口後繼續道:“讓如兒準備準備,今晚她該侍寢了。”
“是。”
當晚,如妃侍寢的消息很快傳到長秋宮。
姜雲煙聽說後,鬆了口氣。
她早早上了床,卻又翻來覆去睡不著,心中一股酸澀的感覺,隨著夜深,逐漸加濃。
直到快天亮,她才說服自己,大概是因為怕自己就此失寵,在這宮裡更加難以度日吧。
一連半個月,皇帝都沒有再踏足長秋宮,這更加坐實了姜雲煙失寵這件事。
後宮一堆人等著看笑話,而姜雲煙已經無從顧及了。
她生病了。
半夏端來湯藥放在床邊小几上,把姜雲煙從床上攙扶起來。
不過短短半個月,因為一場風寒,讓本就體弱的姜雲煙斷斷續續一直好不了,加上近日快要入冬,天氣一冷,她一咳就是大半夜。
半夏摟著瘦了太多的身體,一陣心疼,這帝王的寵愛當真是難測,姜雲煙病了這麼久,也不見陛下來探望過一回。
“娘娘,奴婢伺候您喝藥。”
姜雲煙模模糊糊醒來,察覺到有人抱著自己,睜眼看清楚是半夏後,也說不清心裡為何會有點失落。
她病得有些沒力氣,就著半夏遞到唇邊的勺子,一口一口喝完了藥。
半夏怕她苦,把一早準備好的窩絲糖捻了一顆到她唇邊,然後將她放下讓她繼續躺著。
姜雲煙把糖含下去後,又低聲啜泣起來。
“小時候,我每次不喝藥,爹爹就會買窩絲糖哄我,藥太苦了半夏,還是這窩絲糖不甜了?”
這已經不是姜雲煙生病以來第一次談起她小時候的事情,半夏心裡突然一個咯噔,她小時候聽宮裡的嬤嬤說過,病重的人,如果總是回想起年少時候的事,那多半是要不好了。
不會吧?自家娘娘不就是得了風寒嗎?怎麼可能會到那個地步?
半夏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向來話少,只能靜靜聽著姜雲煙唸叨,直到那聲音停住,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她才上前,給她掖了掖被子。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習過武的半夏一聽就知道來人是誰,她馬上轉身要行禮,就被趙懷瑾揮手免禮。
她退到一邊,看著年輕的帝王走近,坐到床榻上。
床上的人此時已經熟睡過去,那淺淺的呼吸,還有看出來瘦了一大圈的小臉,讓趙懷瑾臉色沉了下去。
“她怎麼病得這麼重?”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拷問,半夏趕緊單膝跪下請罪:“陛下恕罪,太醫說娘娘因氣血不足體弱,才讓這風寒來勢洶洶,只要好好調理,不日就會痊癒。”
這是太醫的原話,半夏如實稟告。
趙懷瑾本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臉,姜雲煙卻哪怕在夢中也輕咳出聲,他怕將她吵醒,來前他就聽說了,姜雲煙昨晚咳到大半夜才睡著。
年輕的帝王什麼都不做,就坐在床邊看著他的蘭嬪,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許久,他低頭,在姜雲煙耳邊輕聲道:“等朕回來,阿煙。”
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天,姜雲煙註定是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