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後院的桃花開得正盛,淡粉色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徑上。
玉晚赤著腳踩過沾露的落英,淺杏色紗裙掠過叢中太陽花的花枝,驚起幾隻黃鸝,
晨霧裡還浮動著甜膩的桂花香,這是母親特意命人在角門處燻蒸的,說是要討個”蟾宮折桂”的好彩頭。
“娘子快回來!吉時要到了!”崔嬤嬤捧著金絲繡鞋追到廊下,滿頭珠翠叮噹作響。
玉晚提著裙裾往月洞門跑,繡著銀線蝴蝶的絹襪早被露水浸透,腳踝處的金鈴鐺叮咚作響
“嬤嬤追得上就替我穿鞋!”
“娘子…小祖宗………”崔嬤嬤的話話未說完,雕花窗內傳來母親帶笑的聲音
“卿卿莫要頑皮,今日及笄禮後便是大姑娘了。”
話音未落,窗欞忽地被推開半扇,探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玉晚踮著腳將沾著晨露的玉蘭別在母親鬢邊,歪頭笑道:”母親戴上這朵,倒像是為新娘子呢。”
前院禮樂聲起時,玉晚正盯著妝匣裡的金絲楠木簪發怔。
這是父親上月特意命人從南詔尋來的,簪頭雕著九瓣蓮紋,花蕊處嵌著顆拇指大的東珠。
母親為她綰髮的手突然頓了頓,玉晚從鏡中瞧見母親眼角淚光,轉身撲進那襲檀香繚繞的雲錦襦裙裡
“母親莫哭,卿卿就算嫁了人,也定要日日回來看您,想必我讓君珩哥哥日日和我住在這,臨哥哥也會同意的。”
“傻丫頭。”蘇夫人用鮫綃帕子輕拭眼角,”當年你祖母為娘綰髮時,也是這般說著孩子氣的話。”
她將玉晚按回妝凳,象牙梳穿過鴉青長髮:”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
話音未落,外頭忽傳來清越的少年聲音:”伯母莫要傷感,卿卿妹妹便是做了謝家婦,也還是蘇家明珠。”
竹簾輕響,謝臨捧著檀木匣子立在門邊。
少年郎君月白錦袍上沾著幾片桃花,眉目如畫間。
玉晚慌忙用團扇遮住半張臉,卻掩不住耳尖緋紅:“君珩哥哥怎的擅闖閨閣?”
(謝臨字君珩,出自長物志,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前院賓客都在猜,蘇家明珠的及笄禮要綰什麼髮式。”
謝臨將匣子擱在妝臺,目光掃過她散落的青絲。
“我瞧著還是雙環望仙髻最配這支金簪。”
他指尖不經意觸到妝臺上的螺子黛,白玉似的指節沾了抹青黑,倒像是故意要逗她笑。
母親笑著拭淚:”臨哥兒倒是會疼人,這雙鯉玉佩是謝家祖傳的?”
匣中羊脂玉佩溫潤生光,雙鯉銜芝的紋樣間暗刻”永結同心”四字。
玉晚指尖撫過凹凸紋路,忽覺掌心微燙——謝臨的尾指正輕輕勾住她腕間紅繩。
“伯母明鑑。”
謝臨躬身作揖,耳尖卻泛起薄紅
“父親說待卿卿及笄,便該將兩家庚帖請到祠堂供奉了。”
“那我們卿卿收下倒是…..”蘇夫人先是故弄玄虛,引得二人急切
“母親”嬌軟彆扭的聲音傳來
蘇夫人看著自家女兒這嬌羞的模樣,忍不住笑
“倒是尚可”
窗外忽有雀兒撲稜稜飛過,驚得玉晚手中團扇落地。
謝臨俯身去拾,恰對上她水盈盈的眸子,兩人俱是一怔,竟同時笑出聲來。
“好啦,好啦,臨哥兒,先去正廳吧,玉娘還要好些時候呢”蘇夫人打斷二人。
“是,那晚輩先告退了”躬身行禮後還不忘看看一旁的玉娘。
“卿卿,今日可要規矩些”蘇夫人將玉晚的青絲挽起,梳著髮髻“太子殿下今日親臨”
“什麼?”玉晚猛的回頭,不慎扯到頭髮“嘶~”
“嗯?”看女兒似乎不識得的樣子,蘇夫人輕柔玉晚被扯疼地方“當時把你…..”
聽著母親說著,蘇玉晚模糊的記起了些片段
十年前,祖父在世,當時的祖父已經是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卻還每月抽出十日去國子監講學
蘇玉晚那時五歲,就喜歡粘著祖父,因此蘇老丞相每每去講學,總會抱著個小奶糰子,
他在講學,她在搗亂,時常惹得下面的皇子公主公子姑娘們大笑
但有一人從未給過玉晚笑臉
那就是太子蕭宴了,不苟言笑,簡直比她父親還古板
有一次,他們在聽課,蘇玉晚在玩泥巴
她看著一本正經的太子覺得他很累,就想和他玩,故朝他扔了泥巴,
那時蕭宴的臉瞬間沉下來,朝她看去,把玉晚大哭,蕭宴的臉更加陰沉,但卻帶有一絲絲興奮感
這讓蘇玉晚更加害怕,哭著跑到祖父身邊“唔要….回家….唔尿…..早釀期”
從此蘇玉晚再也沒跟著進宮
因此玉晚十分不喜歡太子
彼時太子方11歲,卻已能在完成皇帝交給他的政務的同時兼顧好各項技能
是大臣們口中德才兼備,文武雙全,風光霽月的太子爺
“卿卿”蘇夫人拍拍玉晚的肩膀,將她從回憶中拉出“好了,該出去了”
禮炮九響震落滿樹玉蘭。
玉晚踩著滿地香雪邁進正廳,見父親端坐主位,旁邊的男子端正的坐在側邊的椅子上,玄色深衣襯得眉間愈發深邃。
三加禮畢,當贊者將金簪插入雲鬢時,一道沉著冷靜的聲音響起“慢著…”
男人緩緩站起走到玉面前,冰涼的手指輕抬玉晚的下顎,深邃的眼神審視著面前的少女,少女的眼中是膽怯,是不解,是純淨
現場一片靜謐,男人只見男人抬手“我來為蘇娘子戴簪”
瞬間便有侍這將金簪遞過來,侍者等了一會兒看蕭宴未接
“太子殿下…金簪”
未等侍者說完蕭宴便打斷了他的話…“不必”
“玉娘子豆蔻年華,帶金簪未免不合年紀”
玉晚的下巴還在他手上,水汪汪的眼睛不敢直視面前這帶有壓迫感的男人,只能垂下眼睫看著青磚
男人看著眼前這膽怯的小女娘唇微微勾起“孤,這裡到有一隻上好的白玉簪,純白如雪”
就如同你,合該由孤來染上顏色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
“最是稱你”
蕭宴的暗衛丹青立刻就把裝有白玉簪的錦盒遞過來
蕭宴收回捏著女兒小巧下巴的手,打開錦盒,給玉晚戴上
白玉簪緩緩入發
蕭宴微微彎腰,湊近玉晚微紅的耳朵,用只能兩人聽到的音量
“孤…聞玉娘子即將定親,玉娘子覺得會順利嗎”
說完便便起身,未給玉晚反應的機會
玉晚驚愕的抬眸,滿是不解,“自己定親關他何事”
轉而去尋找謝臨的身影
玉晚看到酒水潑灑在青磚上,映著廊下謝臨溫柔似水的目光。
這才安心下來
“玉娘叩謝父母養育之恩。”玉晚伏地行大禮。
父親扶她起身的手掌粗糲溫暖,忽而低聲道:”玉娘記住,無論日後遇到何等風浪,蘇家女兒當如蓮出淤泥。”
宴席過半,玉晚溜到後院,往臨水亭方向走去。
此刻的少女已然換下了及笄時的禮服,穿著一身杏色春衫穿行其間
沒成想碰到了最不想碰的——太子蕭宴
“玉娘子”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玉晚規矩行禮
“玉娘子,別來無恙”
蕭宴微微彎身,親自將玉晚扶起
對於他的接觸,玉晚感到渾身不舒服
聽著他說別來無恙,忽然想起母親今早說的自己的事蹟
以為他是小心眼還記得自己朝他扔泥巴的事
“玉晚,兒時言行無狀 ,對太子殿下多有冒犯”
“還請太子殿下莫要同我計較”
“恕你無罪”頭頂上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可落在他頭頂的目光並未收回,且壓迫感十足
直至遠處傳來謝臨清朗的聲音
“卿”
剛要開口叫玉晚的乳名,卻看見蕭宴也在隨即改口
“玉娘”
玉晚看見謝臨就像是看見救星一般“臨哥哥”高興的衝他招手
謝臨跑過來顯示給蕭宴行禮“臣謝臨參見太子殿下”
後又走道玉晚面前,溫柔的牽起她的小手,眼中的愛意藏不住
“玉娘,我等你許久,未見你來,便來看看,沒想到太子殿下也在”
“還未恭喜謝郎君前日升了官”蕭宴的手無聲的收緊,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謝太子殿下….”
話未說完徐來從後邊跑進來,到蕭宴的耳邊說了些什麼,就退下了,但蕭宴的眼神更加寒冷
“孤記得蘇謝兩家尚未換庚帖吧”
“回殿下,玉娘已及笄,更貼婚書馬上便會提上日程”
謝臨聲音溫潤清朗,看著玉晚的眼神溫潤如玉,充滿愛意
“兩家早就訂了吉日,明年開春便是婚期,到時還要請殿下來喝喜酒”
“是嗎…那孤就靜候了”蕭宴將“靜候”二字咬的極重,冰冷的眼神也將親暱的二人掃視了一眼,只覺得謝臨礙眼,然後揚長而去
等蕭宴徹底不見時,玉晚拉著謝臨向桃林深處臨水亭走去,
那裡,謝臨早已備好她最愛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八仙桌上還擺著青瓷酒壺,玉晚湊近嗅了嗅,立時皺起鼻子:”君珩哥哥竟偷帶梨花白!”
“噓——”謝臨豎起食指抵在唇邊,”這是前日陛下賞的貢酒,我特意溫過…”
話音未落,玉晚已踮腳搶過酒壺。
少年忙伸手去攔,卻不防被她撞進懷裡。
春衫輕薄,隔著三層織錦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玉晚慌忙退後半步,髮間金簪卻勾住謝臨的玉冠。
兩人手忙腳亂地解著纏繞的髮絲,倒把趕來送醒酒湯的侍女羞得面紅耳赤。
待終於分開時,謝臨的耳尖已紅得能滴血:”卿卿…待明年春日,我定要八抬大轎迎你過門。”
“君珩哥哥休要胡說,我可還沒答應呢”玉娘傲嬌的抱著臂膀
“這可由不得你,你我可是自小的….”話未說完便被眼前的少女捂住嘴,只見少女踮著腳,臉頰微紅
“不許你再說了….再說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謝臨輕輕的握住少女的手,貼於自己臉龐
“我先送你回房,再去告別伯父,伯母”少年鬆開少女的手,轉而輕輕地拍拍少女的頭
殊不知這一切都被人記錄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