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一直在李士梅腦海出現,直到睡下後她做了個夢。
父親李多海生前是廠裡樣衣間的一名師傅,在出差過程中因公受傷,他回到長平鎮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了。
這一口氣支撐著他回來見妻女最後一面,同時也有話要交代她們。
那天的天霧濛濛的,父親被廠裡的叔叔送到家的時候她們和母親都在他身邊。
他臉色灰白,抓著她的手細聲說:“士梅,你是家裡的長女,妹妹們你要照看好——
你考不上高中本來就要下鄉的,以後我的工作你來接替,家裡你要幫爸爸照顧好……”
當時她本就惶恐,聽到這句話後更害怕了,我考不上高中可以再考一次,不是非得下鄉,非得接替你的工作吧!
她的哭聲和母親妹妹們的哭聲浪潮似的迴盪在房間裡。
她過後,爸爸又叫來二妹,這個時候爸爸已經快要不行了,他握不住二妹的手眼睛卻是看著她說話。
“……士蘭,你書讀得好,將來一定要考上工農兵大學給爸爭光,以後多幫你媽分擔家務,不要讓她受累,聽到了嗎?”
“爸爸——”二妹似乎迷茫了一陣,馬上就應下了。
房間裡哭聲太大,這個時候有人進來把她們幾個領出去。
再然後房間裡只剩下二妹和媽,爸爸跟她們說了什麼除二妹和媽沒人知道。
爸下葬那天媽在房間裡躲著不出來,家裡只有二妹忙前忙後,她白天沒有時間,只有晚上才有時間給爸守一下靈。
就是這個間隙,李士梅突然覺得這個妹妹比她能幹,她這麼能幹那家裡交給她爸爸更放心才是啊!
於是她在二妹面前哭,她哭她有多害怕多彷徨,她哭她沒有辦法完成爸爸的遺願。
她哭了整整半夜,二妹終於鬆口她不上高中,接替爸爸的工作進廠養家。
媽說二妹薄情寡義?
其實不是的。
給爸守靈那天晚上她看見二妹哭了,她沒有出聲,只是看著爸爸在的地方眼淚一串串落下。
她的傷心不比她們少。
媽只是看見她自己想看見的,就像她看不見她們付出,只看見老五撒嬌賣乖討她歡心。
人的心是偏的,一碗水不可能端平。
人也是自私的,就像她為了自己不顧爸爸的遺願,不顧已經考上高中的妹妹,哭著求她代替她去廠裡上班養家。
可是這些事情李士蘭本可以拒絕,只是她責任感太重,把自己在這個家想得太重要了。
其實她也不過是這個家養家的一個工具。
一旦工具沒用、壞了,那她的作用就沒了。
…………
次日,李士梅找上她,上來就關心道:“昨晚你去哪了?你出去那會這麼晚不怕出事啊!”
假模假樣的關心真的很難讓人忍住不笑,這麼關心我昨天吵成那樣了一句話也不幫我說。
哪怕你們做做樣子呢!
只能說拆遷款的魅力比她更大,或是說,李家姐妹覺得事後再來哄哄她就會原諒她們,然後她會再回家給她們當牛做馬,幫她們解決她們解決不了的事。
可笑!
李士蘭問她,“昨晚你們出去找我了?”
李士梅面上鎮定,目帶閃爍,李士蘭不許她逃避也不許她搪塞過去,一臉失望道:
“你們都沒出來找我,那你還關心我去哪幹什麼?”
李士梅解釋,“我們是想出去找你的,只是媽不讓去。”
李士蘭咄咄逼人,“腳在你們身上,你們要出去她攔得了?”
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又說:“我明白,錢和我這個妹妹當然是錢重要,我算個屁。”
“不是這樣的……”
李士梅追上去想再解釋,李士蘭卻不想聽了,也懶得再應付她。
“找我什麼事。”
李士梅就問:“昨天你跟媽說爸爸臨終前交代不許小五跟我們姓以後也不分她財產。
這是怎麼回事?”
“這事爸確實說過,那會在場的只有我和媽,你不知道也正常。”
“爸為什麼這麼說?媽的孃家不缺女兒,爸為什麼讓小五跟媽姓,還不許分家裡財產?”
“這我哪知道。”李士蘭說:“可能是爸在世的時候跟媽商量好的吧。”
說著話李士蘭回憶父親當時的表情,父親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任何問題。
但父親為什麼這樣交代,她也說不出來。
“老五也姓李,就算跟媽姓她也是李家的種,爸為什麼說出不讓她分財產這種話?”
“這我哪知道,家裡就現在住的房子還值點錢,有什麼可分的。再說爸在世的時候媽就經常開玩笑讓小五跟她姓。”
李士梅心想,她嘴裡沒什麼可分的房子現在可值十萬塊錢!
李士蘭好大的口氣,當了副廠長果然不一樣了!
又問:“那媽為什麼在爸去世後不幫老五改姓了。”
李士蘭不耐煩了,“你問當事人去啊,除了她誰還能更清楚。”
垂頭想了想說道:“可能是怕給老五改了姓就不好分家裡東西了吧,畢竟一個爹生的孩子有兩個姓,她打得過我們人多?”
李士梅一聽,這話有理,要是老五改了姓,姐妹吵架的時候說你又不姓李,氣勢不就弱了?
“說來說去還是媽偏心,連爸爸的遺囑她也不遵守。”
李士蘭轉頭看她笑得意味不明,“爸的遺願你遵守了嗎?大哥就別說二哥了吧。”
李士梅聽到這話一怔,眉頭皺起,老二她什麼意思?
她也在怪她嗎?
可要不是她把工作讓出來李士蘭現在能是副廠長?能得到廠裡這麼多人的尊重?
“二妹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接替爸爸的工作?”
李士梅對現在的自己也很不滿,她和李士蘭是雙胞胎,處境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義憤填膺道:“可是你看看我現在,我只是廠裡最不起眼的小工人。其實我也後悔了,後悔把工作讓給你!”
李士梅就想,要是她不把工作機會讓給老二,說不定現在當副廠長是她。
李士蘭本來不想搭理她,越想越覺得她可笑,就說:
“當年我進廠接替爸爸的工作也是從小工做起的,我們的起點一樣,是你自己不上進。
你的工作不是沒有進步空間,你為你的工作做過什麼努力?我現在是副廠長,我在背後的努力你看見多少?
我沒背景沒有依靠,你以為我是怎麼升上來的?
像你一樣不上進又整天后悔就能當副廠長了?
白日發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