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姜家不遠的國營飯店現在還沒有關門。
只是這個時間點，大多數吃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所幸姐妹倆就只有糧票跟錢。
僅是一碗素面，還是能夠吃上了。
等姜採萱吃上特意少加了辣跟調味料的素面，姜明志仔細想了很久後，也離開了家。
姜家是住在機械廠家屬院的。
他們一家幾代，都是機械廠的員工。
姜爺爺姜奶奶一輩子足足生了九個孩子。
養活了七個，四子三女。
姜奶奶嫁給姜爺爺時年紀還小，第一胎又懷的是雙胞胎。
一兒一女，出生沒多久就去世。
後來緊接著又懷了大女兒，再過兩年又生下了大兒子。
這讓姜奶奶的身體，幾乎在生完兒子後完全垮掉了。
她養了好長一段時間，二兒子跟接連的兩個女兒才出生。
再之後，戰亂、飢餓等等。
讓他們連自己都顧不了。
自然一時半會沒有孩子出生。
直到相隔了足足五六年後，大女兒都出嫁了，她還老蚌生珠的連生下了兩個兒子。
原本只做了兩年老兒子的姜明志，也從父母的懷中。
換到了大哥的背上。
那時，十七歲的少年郎，都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了。
可他還是幾乎走到哪裡，都帶著姜明志。
就是原本的大嫂，也是因為喜歡這一點，而願意嫁過來的。
結果……
帶著說不出來的惆悵，姜明志敲響了大哥家的房門。
老薑家在機械廠的老房子，可比姜明志紡織廠這邊的房子寬大太多。
只是隨著三兄弟分家，偌大的院子也砌起了院牆。
聽到敲門聲，是姜夏荷來開門的。
她看到門外的是三叔，身形微微一僵。
姜明志倒沒有多想，直接踏進了院子。
姜夏荷咬著唇，有些猶豫是要關門還是先進去。
可她想到父親那古怪的性格，乾脆也放棄了。
於是，等到姜明志走進去時，就正好看到大哥家正在吃飯。
桌子上，一盤油亮的紅燒肉，散發著濃郁的香味。
除此之外，大哥面前，還擺著專門用來下酒的醬牛肉、以及一小碟花生米。
看到姜明志進來，常年沉著臉的姜明揚招了招手，示意他在旁邊坐下。
姜明志應聲坐了過去，走過幾個跟他打招呼的孩子們身邊，還伸手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
桌子上的幾人，紛紛起身給姜明志讓了位置。
看著桌子上的菜色，姜明志原本微抿的唇又緊了幾分。
今天大哥家的菜明顯不差。
沾了油光的炒土豆絲，散發著酸辣的香氣。
旁邊同樣拌了的蒸茄子，還散發著香油的味道。
再加上那純肉的紅燒肉，以及兩個專門的下酒菜。
這一瞬間，即使以姜明志的性格，也有些心情複雜。
想到今天過來的目的。
姜明志沒有接大哥招呼他順便再喝點的話。
等到兄弟倆重新坐好了。
他就把離開家裡，又特意回去帶過來的賬本拿了出來。
姜明志心情頗有些複雜的看了賬本好一會兒，才遞給大哥。
姜明揚滿是疑惑的放下了酒杯，接過東西。
剛一打開，就聽弟弟說著：
“哥，這些年來，你說我們這麼辛苦的幹著，怎麼就剩不下錢呢？”
“今天我家老四接了菊華的工作崗位，再過一年老五就要畢業了。”
“要老五跟老三一樣，是個男孩子，讓他下鄉去鍛鍊一下也沒有問題。”
“可老五拖著那個身體。”
“我真害怕，她一去就會再也回不來了。”
姜明揚原也沒想到弟弟拿來的是賬本。
但他翻看起來，也完全沒有壓力。
在他心目中，老三更像他另外一個兒子。
只是聽著老六的話，再仔細看了看那最後的金額，姜明揚也跟著擰起了眉頭來：
“你怎麼回事？你們兩口子都幹了這麼多年了，怎麼比我剩下的錢還少？”
姜明志苦笑的搖了搖頭。
旁邊的姜夏荷兄妹倆，卻已經緊張的握緊了雙手。
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
三叔家竟然還會有這麼一本東西。
眼看著，姜明揚已經看清楚了新的一頁中，支出給兒子女兒的錢物。
姜夏荷立刻端了酒杯，繞過桌子快步的走了過去。
姜明揚凌厲的目光，冷冷的看向女兒。
姜夏荷一驚，手中的酒杯一個沒拿穩，就直接掉在了姜明揚腿上。
酒杯中灑出來的酒，把他殘廢那條腿的褲子幾乎全都打溼了。
他看著那條殘廢的腿好半晌。
突然間也有些不太明白了！
他這一向看中的弟弟，帶著家裡的賬本過來，又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姜明志反應很快，看到哥哥這一身酒跡，立刻站起來，就要帶他回房間去換衣服。
姜明揚抬頭看向旁邊也在勸說著的兒女，忍不住微眯了眯著。
他不在意的拍了拍溼淋淋的褲子，而是看向姜明志，問著：
“你特意拿來賬本做什麼？”
他就不信，以他們兄弟多年的感情。
老三會特意來跟他算賬了！
“我家小五今天去醫院了，聽說遇上了個很好的老大夫，說是有能給他養身的藥。”
“所以我就想著，看看哥你能不能幫忙出出主意。”
“讓我賺點小錢。”姜明志又是苦惱，又是期盼的看向大哥。
姜明揚瞭解的點了點頭。
隨意用掛在桌子下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酒跡，就拿著賬本翻看了起來。
當他清楚的在賬本上，看到自家兒女幾乎每個月，都會以各式各樣的藉口，從三叔家拿到一半的工資時。
就立刻明白了小女兒剛才想要做的事情。
姜明揚深吸了口氣，繼續翻看起整個賬本來。
賬本記的十分清晰，字跡也從稚嫩到成熟。
只是唯一不變的，是每一個月裡，三弟都在替他養孩子。
看著這上面的種種，姜明揚已經麻木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深深的羞愧。
他冷冷的看向家裡剩下的人。
完全不敢想象，他們怎麼敢揹著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難怪了，這些年裡，他們嘴裡一個三叔一個三叔的不停。
這不管換了誰，都恨不得把三叔當做親生老子吧！
只是，隨著這本賬本全都看完了，姜明揚心中也有一些其他想法：“這賬本記的挺好的！”
“是小四記的嗎？”
“那倒不是！”提起這事，姜明志就格外的驕傲：“是我家小五呢！”
“那孩子，別看從小身體就不好。”
“可真是一個讀書的料。”
“哥，我想著，這一年的時間也不短，準備好好的攢錢，然後再努力的找找關係。”
“給我家小五找個能在城裡做幹事的工作。”
“就她那身體，除了做幹事之外，其它還真做不了。”
“幸好她腦子不差！”
“相信只要有工作崗位，肯定能做的不錯。”
姜明揚垂下眸子，看不清楚神色。
他其實也是要面子的人。
想到自家兩個不爭氣的，把臉直接丟到了年紀最小，身體還不好的小侄女那裡。
姜明揚氣得傷腿好似都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