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飯後偷偷拓印了宋亭舟的鞋底,畢竟跑去直接問還挺羞人的。
晚上睡覺不再是伴著隔壁亂七八糟的聲音,孟晚睡了個安心的好覺,第二日一早又在宋亭舟朗朗的讀書聲中醒來。
孟晚心癢癢,想從宋亭舟那兒借本書看,倒不是他多好學,而是想多學幾個字好研究研究禹國律法,雖然他是三流大學生,混到的畢業,但法律的重要性是個明白人都懂,便是往後接觸不到,多識些字也好。
他心裡壓著事,起床的時候常金花已經開始點火了,孟晚望著外面灰沉沉的天,蹲在常金花身邊,“姨,我燒火。”
常金花趕他走,“你個小哥兒也忒不講究,不去洗漱跑灶房來幹啥,快去去。”
孟晚無奈跑去洗漱,等他洗漱好,又束了發,常金花已經盛了兩碗豆漿放桌上,還有兩張昨天剩的餅,她自己守在灶臺便看著鍋裡的豆腐,一手也端了碗豆漿喝。
“表哥,吃飯了。”孟晚輕聲喚宋亭舟。
小屋的讀書聲停止,宋亭舟開了門走出來,天還沒亮他就先起床出去磨了豆漿,回來後又點燈讀書,不可謂不辛苦。
就這餅子喝了碗熱乎乎的豆漿,渾身的冷氣都被驅散光了,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宋亭舟背上書箱要走,孟晚送他出院門,在他臨走時輕聲細語的問:“表哥,你房間的書我能看嗎?”
宋亭舟怔愣了一下,“可以,你想看哪本看哪本,只是有些裡面放了夾註,要仔細些不能弄丟。”
孟晚聲音雀躍,“我一定會小心的!”
常金花上午在門口賣豆腐,孟晚收拾了廚房,到雞舍裡把雞都放出來讓它們自己出去找食,然後去小屋找書看。
他早之前就發現小屋的櫃子裡放了書本,只是沒有宋亭舟的允許不敢隨意翻看。
如今一打開櫃子,一股紙張和墨水混合的奇特味道便撲鼻而至。
孟晚抽了抽鼻子,覺得不太好聞,有些沉朽。
他隨意翻看幾下,發現這一櫃子滿滿登登,除了書大部分都是宋亭舟用過的紙張,字跡從稚嫩到熟練,筆峰漸成。
櫃底還有幾支破舊的毛筆,是最便宜的豬鬃筆,已經完全不能用了。
孟晚這會兒還分不清什麼毛,只是覺得這些筆軟塌、分叉、不成型,他在大學的時候見過同學的紫毫,那個又細又硬,看起來精緻且豪。
文言文讀起來真是艱澀難懂,孟晚連蒙帶猜的讀著,時不時記記比劃,差點在小屋睡著。
晌午剛過,常金花便收了木托盤進來,“昨日你不是說還去找滿哥兒納鞋底,怎麼沒去?”
孟晚從小屋出來,“我這不是擔心你自己在家賣豆腐嗎,現在就去找他。”
常金花險些被這小哥逗笑,“我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用你盯著?快去吧。”
孟晚主動拎著他的小籮筐出門,怎料運氣不好,一齣門便遇到竹哥兒和小梅從外回來。
小梅主動開口,“晚哥兒,你要去哪兒?”
孟晚尬笑一聲,“我去找滿哥兒做活。”
“滿哥兒是誰?我也和你一起去找他玩。”小梅也是今年新媳婦,村裡的人認得不全乎,還以為小滿是本村的哥兒。
“他是大力哥的新夫郎,有些怕生,怕是不太方便。”孟晚找了個藉口拒絕。
小梅失望的說:“那好吧。”這幾天家裡事情多,她好久沒去找孟晚了。
竹哥兒在小梅身後,像是恢復了幾分神志,依舊是往常沉默寡言的樣子。
孟晚沒聊幾句便趕忙溜走了,倒不是他怕了竹哥兒和田興,而是覺得他們這種人像是毒蛇加鼻涕蟲的組合,一個很可能會趁機咬你一口,一個看著無害實際最噁心人。
下午又和滿哥一起納鞋底,他今天的狀態比昨天熟練許多,自己那隻鞋底已經納得差不多了,另一隻他不打算做了,直接裁了雙宋亭舟尺寸的鞋底,打算明天便開始做,天色不早,孟晚起身回家。
滿哥兒送他出門,和他說:“明天紅廟村大集你去嗎?”
日子過得真快,孟晚一聽大集還愣了下,“又到開集市的日子啦?我家肯定得去,要去賣豆腐的。”
“也對,我還想和你結伴去的,忘了這茬。”滿哥聽婆母說過孟晚會做豆腐,來了宋家後又將做豆腐的法子教給了大伯孃。他心裡是很羨慕孟晚的,一個小哥兒還未嫁人,就已經有本事掙錢了。
孟晚回他:“我和我姨去的早,等賣完了豆腐咱們一塊回來。”
他走到家門口,宋六叔和兒子大力正往他家門口垛柴呢,兩個漢子常年幹力氣活,才兩天就打了十多捆的柴。
“六叔,大力哥。”孟晚打了聲招呼。
“誒,晚哥兒回來了。”宋六叔笑呵呵的說。
自從孟晚和常金花開始賣豆腐,村裡人都高看他一眼,也有看不慣他的比如張小雨,和在宋大力與滿哥兒喜宴上鬧得不愉快的四嬸。
結果孟晚一進屋,這位四嬸正坐在他家炕頭上,對著常金花一頓猛吹。
孟晚腳步停住,迅速溜進小屋將門關上。
“我那侄兒家裡十五畝良田,人又老實本分,上頭爹孃都跟著老大家住,晚哥兒嫁過去便能當家作主……”
巴拉巴拉,四嬸的大嘴一會兒都沒閒著,常金花都找不到可以插嘴的縫兒。她臉色是毫不掩飾的不耐煩,村子裡誰都猜到她家晚哥兒是給大郎做夫郎的,偏偏宋四嬸這麼沒顏色,還顛顛的跑過來說要給孟晚介紹親事。
眼饞孟晚會做豆腐的人不少,賣豆腐的時候還有外村人同常金花打聽,她每日推脫解釋本就煩不勝煩,本家妯娌還過來摻和。
“晚哥兒剛到我家還不到半年,我想再留些日子,多謝四弟妹好意,就不耽誤你侄兒相看了。”
都是附近村子,真當她不知道她孃家的爛賬嗎?十五畝田只有五畝水田,老大家就佔了五畝水田五畝旱田,分給老二的只有一間茅草房和五畝旱田,別說晚哥兒不可能嫁給他家,就是嫁過去守著那五畝旱田加上稅收,等著餓死嗎?
常金花越想越是一肚子氣,孟晚到他家連農活她都沒讓他幹過,頂多收拾收拾菜園子燒燒火,真是一半當自家哥兒,一半當未來兒媳對待的,配宋四媳婦的孃家?那一家子偷奸耍滑的懶貨,她也好意思張嘴!
宋四嬸也不知是真看不懂人臉色還是怎麼地,愣是坐著不走,張嘴閉嘴還是那套話語,她侄兒怎麼怎麼地。
常金花委婉的送了好幾次課她都不挪屁股,孟晚無奈只能先到廚房做飯,不然一會兒宋亭舟回來吃什麼?
“晚哥兒這不是在家嗎?大嫂你還騙我。”
宋四嬸下炕進了廚房,“晚哥兒這是做飯呢?瞧瞧,多能幹啊。”
孟晚正在烙餅,上次他做的宋亭舟愛吃,一頓能吃三張,見宋四嬸看猴似的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說:“我也就是做個飯而已,不像四嬸那麼厲害,四處幫人張羅席面。”
宋四嬸上次在弟妹家做席搞砸了一鍋菜的事,已經在村裡傳了個遍,她臉色不好看,“你家晚哥兒真是長了張巧嘴啊。”
常金花輕描淡寫的說了孟晚一句,“怎麼和四嬸說話呢,快些做飯,我送送你四嬸。”
宋四嬸嘴角一僵,“今兒你四弟回來的晚,我不著急走。”
孟晚背地裡翻了個白眼,“四嬸既然不著急就在屋裡坐會兒,我們在廚房吃飯,兩不妨礙。”
宋四嬸暗罵孟晚個小蹄子沒爹沒孃沒家教,也不知道請長輩坐下吃飯,歪著頭看常金花,怎料常金花就像啞巴一樣,一句客氣話也沒有。
難不成還真留下聞人家飯香?
宋四嬸拉個臉往外走,常金花送她出去。
“四嬸。”
孟晚往鍋裡倒油烙餅,聽見門口傳來宋亭舟的聲音。
常金花送完人和兒子一起進來,“你六叔是個實在人,自家柴火垛了一半聽說咱家要買,就緊著咱們的先給垛上了,每捆都捆的牢牢實實,可比集市上賣的強。”
宋亭舟道:“既然買便多買些,快下雪了提前備著。”
常金花琢磨也是,自家不光冬日燒炕,每日一早還要做豆腐,日積月累一垛怕是不夠。
“你六叔家也要打自家的柴,那就再從田老大家買一垛?他家往年也是賣的。”
孟晚插了一嘴,“小梅今年有了,他家沒準不賣,不然問問別家吧?”
常金花,“賣柴的人家有的事,租咱家地的劉家也賣,明兒趕集回來我就去問問。”
孟晚聽說過這個劉家,三泉村宋姓和田姓最多,還有幾戶搬來的外姓人,其中就有劉家,他家是前些年府城北面的村子鬧水災,整個村子都被沖塌,才過來投奔親戚,就此在三泉村安了家。
因為沒有田地,也買不起,便租村裡別人家的地來種,常金花還算地道,本朝田稅稅收是三十一稅,不算重,每三十斤上繳一斤。
將田稅該上繳的糧食上繳完後,兩家再平分剩下的糧食。
劉家人每年都是把稻米曬晾脫殼弄乾淨再給常金花送來,小麥則是常金花自己去磨。
劉家人老實本分,從不拖欠,兩家人這些年相交不錯,前陣子劉家的人剛給常金花送來了糧。
宋亭舟家六畝水田,八畝旱田。水田一畝能產二百二十斤的稻子,旱田次些,能產一百五六斤的小麥,上繳田稅後每家還能剩下一千多斤,這些便是今年開始到明年秋收所存的糧食,村裡人大多自己留一半賣一半,一家幾口都指著這筆收入,交徭役稅,或是修蓋房子。
不似別人一大家子等著吃喝,常金花和兒子兩口人,糧也夠多。所以當時買孟晚的時候,常金花是有底氣的,別的不說,糧食夠吃。
明日去集市要做兩板豆腐,飯後宋亭舟先拎著桶去曬糧場磨豆子,常金花也跟著。
“四嬸少有到家裡來。”宋亭舟提著兩桶泡好的黃豆問。
常金花無奈的說:“來給晚哥兒相看人家。”
宋亭舟腳步一頓,“他怎麼說。”
常金花第一下沒懂,“誰?哦你說晚哥兒啊,他更不待見你四嬸。”
“年前便定親吧。”
常金花本來還在絮絮叨叨的說前陣子在宋大力喜宴上的事,被他突然的一句話鎮的半天沒做聲。
“啥?”
紅廟村集市——
孟晚懵懵的站在常金花旁邊收錢,他就要定親了,雖然早有預料可能是這個結果,但真被通知的時候他還是悵然若失。
常金花一臉喜氣的賣著豆腐,她常年板著臉,看著一臉苦相,今天笑起來彷彿都年輕了幾歲。
集市上人多,他們兩板豆腐很快便賣完了。
“你六嬸跟我扯幾尺布,你和滿哥兒溜達溜達去。”常金花給孟晚塞了一把銅板,約莫二十多個。
孟晚被滿哥兒拉走,“今日都大雪了,往年這個時候早就下兩場小雪了。”
孟晚魂不守舍的應付他:“是嗎?”
滿哥兒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問他:“你怎麼啦?”
孟晚苦笑一聲,他總不能說自己不樂意和宋家人定親吧,那別人不得罵自己白眼狼。
他只能反問滿哥兒,“你快成親的時候緊不緊張?”
滿哥兒搓搓手,臉羞的通紅,用很小的聲音說:“緊張的,但我爹和阿孃說大力家人都很好,是個好人家,我婆母也去過我家,兩家大人商量好了,定親的時候還和大力見了一面,算是不錯了,我表姐直到成親當晚才見得我姐夫呢。”
古時講究三媒六禮,包括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但鄉下飽腹都難,自然一切從簡,只保留了納吉,既訂婚,還有最重要的親迎。
媒人被男方請到女方家提親,女方家同意後,兩家便可商議訂下親事交換信物,多是做些女紅,繡個帕子等。男方家境好的便送上玉石首飾,若是不富裕起碼也要送些吃食意思意思。
同時男方的聘禮定親時也要送到,村裡多是送布匹加聘銀,富貴人家可就講究多了,這個往後再提。
定親結束,男方父母找附近有名望的陰陽先生算了成親的良辰,將將算出來的日期送到女方家中,最後就是親迎,新郎親自前往女方家中迎娶回自家,拜堂成親。
和滿哥兒說的差不多,婚前見男方一面已經算是幸運了,更多的是盲婚啞嫁,父母說什麼便是什麼,父母談好了親事只等出嫁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