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凌雲霄手指輕釦桌面,斂眸思索,片刻後沉聲道。
“待太后親選侄女入宮後,傳朕旨意,冊封攝政王嫡長女趙秋瑾為淑妃,一應規制,按貴妃禮操辦。”
元慶瞳孔一縮,暗暗心驚,抬眸看了凌雲霄一眼。
只見主子眸色如墨,看不出任何情緒。
元慶卻從他聲音中聽出不容置疑,含笑道:“爺這一招鷸蚌相爭,讓兩方互鬥,實在妙極。”
前兒,潛伏在攝政王府的探子來報,那趙秋瑾並非攝政王妃親生,其生母另有其人,此女或與太后有著血脈關係。
若趙秋瑾乃姜太后與攝政王有染誕下,那她便是太后的嫡親女兒。
而姜太后又將侄女選入宮中為妃,一邊是親女兒,一邊是親侄女,就這兩樣足夠她頭疼的。
若不是,那攝政王與姜太后的關係,或因此事分崩離析。
畢竟攝政王野心外露,誰都看得出來,若他自己的女兒將來誕下皇子,那可比姜家擁有皇子更令他心動。
再有便是讓趙秋瑾入宮,可牽制住攝政王。
這一步棋落下,前朝與後宮的局勢必將掀起波瀾。
元慶壓下心中驚濤駭浪,應聲道:“奴才遵旨。”
待他躬身告退。
凌雲霄重新執筆蘸墨批閱奏摺。
元慶快退至門口時,卻又折返回來,斟酌著開口。
“爺,奴才還有一事。”
“那宋采女到底被剋扣月銀,受了些委屈,此次她也算間接幫了忙,是不是……”
元慶抬眼偷瞄凌雲霄,見他神色平靜,便大著膽子繼續道:“是否給予些賞賜,奴才見她聰慧,日後或可成為爺的助力。”
凌雲霄執狼毫的手微頓,筆尖一滴硃砂將墜未墜。
窗外鳥雀掠過琉璃瓦,振翅聲驚破御書房內寂靜。
“你倒是替人討起賞來了。”凌雲霄輕笑,下筆落下“準”字。
“傳朕口諭,賜宋氏流光錦三匹,金絲流雲鐲一對,就說是太后體恤她。”
元慶瞳孔微顫,呼吸重了一分。
主子好一招移花接木,既全了宋知玉的體面,又讓太后承了爺這份人情。
如此皇上與姜太后也可短暫修復母子之間情份。
即便只是明面上。
凌雲霄漫不經心的翻過一頁奏章,突然開口:“將寶華閣內那支纏花枝金鸞步搖,送去攝政王府。”
元慶微微抬頭望著御案前帝王冷玉般的面孔,眼底有震顫之色。
一陣風吹進來凍的元慶一哆嗦。
這金鸞步搖,乃是莊靜仁皇后舊物!
其中又涉及了皇室秘辛。
莊靜仁皇后,那個本該成為攝政王妃的京城第一美人,卻在成婚前一月,被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強娶進宮成為太子妃。
彼時攝政王鎮守邊關,待他得勝歸來時,事已成定局。
而這支步搖,本是攝政王與莊靜仁皇后的定情之物。
如今這支染著舊時恩怨的步搖,卻要落在趙秋瑾髮間。
“奴才斗膽,”元慶聽到自己喉嚨裡擠出的聲音略顯乾澀,“攝政王若見舊人之物……”
狼毫筆被凌雲霄投擲進青玉筆洗中,發出“叮”的一聲響,筆洗內漾起赤色漣漪。
他撫過紫玉扳指,光線透過窗戶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陰影,“你以為太后當年為何會閉門禮佛整整一年?”
“攝政王妃又為何突發癔症?”
窗外一聲沉悶的春雷碾過天際,元慶突然想起十四年前那個夏夜,椒房宮那場離奇的大火。
椒房宮起火時,正逢莊靜仁皇后難產,主子生母寧皇貴妃,侍奉在側。
先皇當時正在觀星殿招待外賓,攝政王則在京城郊外黑風山剿匪。
待二人趕到時,只餘下殿內一具具焦黑的屍身。
那被燒塌的房梁下,壓著三個人的骸骨,兩大一小,分明是莊靜仁皇后,寧皇貴妃以及剛剛出世的儲君。
元慶晃了晃神,回憶起當年參與救火的老太監醉酒後囈語。
“姜貴妃不過一刻鐘便來了,她是第一個趕到的,一來便因驚嚇過度昏迷不醒。”
那老太監口中的姜貴妃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自姜太后第二日醒後,整整一年閉門不出,虔心禮佛。
另外,攝政王妃也在大火第二日突發瘋病,從此消失於人前……
這二人應是與椒房宮起火有關,只是當夜火勢太大,知曉內情之人皆喪生於火海……
御書房外不知何時下起淅淅瀝瀝的雨絲,凌雲霄目光透過窗欞望向遠處陰沉的天空。
“元慶,”冷冽的聲音在室內緩緩響起,“你覺得,那場大火,當真是意外嗎?”
元慶心頭一顫,倏然回神,他不敢抬頭,只低聲道:“奴才不敢妄加揣測,只是……當年之事,確實蹊蹺。”
凌雲霄眸中閃過一絲寒意:“蹊蹺?朕倒是覺得,那場火是某些人蓄意為之。”
元慶不敢接話,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當年那場大火,幾乎徹底改變了後宮與前朝的局勢。
太后當年閉門禮佛,究竟是為了祈福還是為了懺悔?又或者是為了掩蓋什麼?
而今,爺提起此事,顯然並非無的放矢。
深思下去,元慶只覺得脊背發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上來。
似乎是話題過於沉重。
凌雲霄微閉雙眼,靠在龍椅上,揮揮手讓元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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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御書房凝重的氣氛不同,流雲宮內宋知玉與聽魚二人在膳廳等了又等。
“小主,小喜子去御膳房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回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聽魚的聲音透著不安,手指緊緊絞著衣角,目光時不時的瞥向門外。
宋知玉抬眸望向院外,天色暗沉沉的,雨點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她想了想,抿唇道:“再等半盞茶的功夫,小喜子若還不回來,我們去找他。”
這時,一陣腳踩水坑的踢踏腳步聲由遠及近。
小喜子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手裡卻空空如也。
“小主…….”他一進門便跪倒在地,聲音委屈:“奴才……奴才沒用,沒能帶回來膳食。”
宋知玉瞧著他被雨淋溼的衣衫,眉頭微蹙:“先去換身衣裳,免得著涼。”
小喜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搖頭想拒絕,卻對上宋知玉那雙澄澈中帶著不容置喙的眼眸。
“是,奴才換了衣衫再來回稟。”
聽魚目送小喜子離開,忍不住跺了跺腳,“這御膳房的人就不怕遭天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