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婆娑勾連，枯葉被積雪覆蓋，被隆冬埋葬。
季嵐看著眼前久別重逢的好友卻怎麼都無法立刻發出聲音，只好先微微彎起嘴角示意，林中風聲陣陣裹挾著刺骨的涼意。
“那位世外來客，回不來的。”靛藍的眼眸像是被淺薄的淚水稀釋得天藍，如同清澈見底的湖水，藏不住任何東西，也看不見謊言的痕跡。
沈檀的目光在他身上駐足停留，不一會就把頭偏向別處。
笑得跟哭似的，一點都不想看。
他了解季嵐性子的，這是個連最簡單的欺騙都會生出負罪感的人，又怎麼可能藏得住這麼大的秘密來欺騙自己。
早知道就裝成他的樣子接近那個陸景了，說不定自己早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了。
不甘心……
不管是哪一件事，都很不甘心。
“你又怎麼確定他不是在騙你？這些外來者可都狡猾得很。”沈檀眼神銳利，像是透過樹幹直直地望向季嵐身後藏著的人。
【叮咚！人物：沈檀，當前情緒：不甘，絕望，殺意值：100%（001友情補充：現在看誰就是想殺誰）】
請蒼天，辨忠奸！
我句句屬實啊，你怎麼又想宰了我。
你究竟是信了還是沒信啊！！！
【下次我跟001申請一下，這個實習期任務難度確實有點偏高了，嗚嗚嗚嗚，別殺了，再殺殺回出生點了 。】小007系統九十度鞠躬低頭。
季嵐察覺到他的注視，向斜前方邁了一步，擋住了沈檀的目光。
“我可以擔保，淺絳。”
“現在當年該死的人都死了他們付出了代價，那位朋友……也終究只是我們世界的過客，就算忘不掉放不下，至少不要像現在這樣自我折磨，把自己藏起來偽裝成另一個人活著。”
“沈檀還可以繼續自己的人生，就算一切無法重來。”
“把自由還給自己，好嗎？”
【季嵐……】
確實是很好的人啊。
【欸？宿主，你在幹什麼？！】007驚恐地看著自家宿主從樹後走出來，快步走到季嵐身邊拉住了他的胳膊往身後一扯。
“如果你不信的話，大可以現在搜我魂。”
陸景感覺季嵐不贊同地拽著自己想要阻攔轉頭瞪了他一眼，抓著他胳膊的手緊了緊。
自己說幾句話胳膊現在抖成這個樣子還敢想攔著我，我如果不出來，只怕人還沒勸好你自己就要先出問題了！
我可不想加班。
【？？宿主啊啊啊！！搜魂觸發系統保護機制他搜不出來什麼不說，他要是硬搜你說不定要變成小白痴了！】
【你不早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收不回來啊！
【我怎麼知道你會突然衝出來啊，嗚嗚嗚。】
不同於意識空間鬧鬧騰騰的場面，沈檀神色有些呆愣地看著擋在季嵐身前的陸景，眼中閃過一瞬的痛苦但很快變得輕蔑，薄唇輕啟：“你們穿越者都是這副樣子，就該被人騙得骨頭渣子都不剩長長記性。”
儘管他一開口就是嘲諷，卻沒有真的對陸景動手，而是看著季嵐輕聲開口：“我信了，我信你。別來煩我了，否則我就反悔，殺了你們。”
月光將積雪照的銀白，夜晚的冰冷開始滲進衣衫，沈檀轉身離去，身影漸行漸遠，腳印綿延不絕。
陸景看著沈檀和季嵐，彷彿也感受到了那份哀慼。
【那個穿越者是哪來的？也是咱們局裡的人嗎？】
太不負責任了。
007沉默了一會，但翻書聲不斷響起。
還是個系統手冊沒有完全記住的系統幼崽，陸景不禁失笑，等回頭跟主系統打個報告看著他去。
【找到啦！找到啦！可能是時空流浪者或者其他違法組織的快穿者。但是如果是違法組織的話目的應該是竊取世界核心才對，那現在這個世界不能還是完整的，所以大概率是時空流浪者！】
【還有時空流浪者？】
【嗯嗯，會有小世界因為內因或者外因導致毀滅，裡面的人物有幾率倖存，他們會在無盡的時空流浪甚至會偶然進入別的世界。只不過如果不被世界核心承認他們會被很快地排斥出去，最後意識在時空中不斷分散，直至死亡。】
那沈檀認識的那個人，是否還活著？
【……有辦法救人嗎？】
【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的，我們局長最早提出了時空流浪者的概念，並且已經開設了救援部門，很多流浪者不管意識是否健全，現在都成功入職局裡做員工啦！】
回去再找找吧，陸景垂下眼在心裡想，如果那人真是流浪者，這裡又何嘗不是一個很好的歸宿。
一件青色外衫突然披在了他身上，打斷了他的思緒，轉頭一看就對上了季嵐含笑的眼眸。
“夜裡涼，披上吧，你身體還沒好。”
陸景這才覺得身上都快被凍透了，沒有拒絕季嵐，只是也仰頭看了看他也不算厚的衣服，二人目光交錯。
“劍門修煉苦寒，我習慣了就不覺得冷了，而且修仙者大多體質不錯，不易生病。”
靛藍的眼眸倒映著月光，彷彿他眼中的自己都披上了一層皎潔的銀輝，柔情在其中蕩起波瀾。
你怎麼都不像是苦寒地方出來的人。
陸景嚥下了這句話，沒有說出口，耳垂在寒風中泛起了微紅。
然而下一秒，寒風咆哮中，遠處傳來嘈雜和叫喊聲，陸景和季嵐對視一眼，立刻朝聲源處趕去。
【007，給我轉播沈檀那邊的影像！他究竟在做什麼？】
007卻遲遲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轉播，只是支支吾吾地開口，語氣裡帶著不忍，答非所問：【沒辦法了，宿主，你還記得……當時檢測出的季嵐的情緒嗎？】
情緒？陸景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不甘……絕望？！
艹
就這樣走之前還不忘放狠話，這個犟種！
路上合歡宗門人不斷步履急促地從各處奔來，有的卻是從前方退回來，臉上滿是淚痕。
陸景剛想抓住一個問清楚情況就被季嵐搶了先，向來情緒內斂的人此刻眼裡卻充斥著急迫的淚水，聲音低沉震顫。
“你們宗主怎麼了？”
差點就直接問沈檀了，好險好險。
陸景剛反應過來現在沈檀還頂替著溫予，卻聽到了那名合歡宗弟子用氣急敗壞的聲音哽咽著，邊哭邊回答：“宗主房間著了火，大家說看見沈師兄卻像沒看見一樣走了進去，兩個人現在都沒出來，大家都快瘋了，那個火根本滅不掉！”
說完就蹲下開始哭。
沈師兄？！
什麼鬼？
陸景顧不得什麼，趕忙追問“沈師兄是誰？”
小弟子紅著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沈檀啊，幾年前鏡花宮把他送過來說要當我們宗主的玩物，但宗主卻反常地沒動他，還把他收作了關門弟子。雖然後來大家都傳他和宗主已經私下結成道侶，而且這些年不怎麼出現，但我們還是習慣叫他沈師兄。”
“你連這都不知道嗎？”
【這就是那個穿越者改變的劇情？！原本的虐心馴化仇恨劇情變成了這個溫情救贖然後痛失所愛文？】
怪不得沈檀瘋成那個樣子，滿世界找他……
是他救他出深淵。
越往前走哭泣聲越大，滿地的符篆水窪顯示著合歡宗弟子竭盡全力的搶救。
陸景抬眼望去，瑰麗的火焰照亮了隆冬的午夜。
寒夜的冷風變得溫暖，陸景薑黃色的眼眸染上嫣紅，胸口卻悶地生疼。
而身旁的人一言未發，淚滴落在他的臉頰映照出一切又墜落到地面，隱沒於暗夜。
007遲來的畫面投影在眼前。
沈檀穿著合歡宗胭脂雪色的服飾蜷縮在淺青色的斷念花叢，如同墜地的海棠被火光吞沒，繡著海棠花的衣角燃燒著嫁衣般的火紅，嘴角卻彎著淺笑，像是夢得香甜。
投影漸漸被火焰覆蓋。
不久後，屏幕徹底黑了下去。
冰雪消融，桃樹枝梢掛上了屬於烈焰的火紅。
無春的盛夏綻放在了寂寥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