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向晚的手指微微顫抖,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黃狗髒亂的毛髮。
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黃狗的眼睛在陰影中泛著琥珀色的光,瞳孔裡倒映著她怔忡的臉。
“你……你能聽懂我說話?”她壓低聲音,餘光瞥見小王在朝衚衕口走來。
“我能感知到你的意思。”
它的聲音沙啞,半垂下眼皮,帶著幾分虛弱:“……一個穿綠衣服的傢伙已經走過來了,他是你的同伴嗎?”
南向晚回頭,看見小王正朝衚衕口這邊走來。
“我帶你走,你可別咬我。”她沒有猶豫,伸手小心地托起黃狗受傷的身體。
狗身上的氣味並不好聞,混合著血腥和騷臭的味道,但她顧不得這些。
小王慢一步趕過來,剛好看到這一幕,黃狗——準確地說,是條馬裡努阿犬——在南向晚懷裡動了動,他當即神色驟變。
“南小姐,放放下它,這不是土狗,而是烈性犬馬裡努阿犬!”
他在軍營裡可領教過這種膽大凶猛的軍犬,見南小姐竟沒有任何防護去擅自抱它,這要惹怒它,直接就是一口碎斷脖子!
南向晚並不瞭解犬類的品種,她有些茫然抬頭。
“馬裡努阿犬?”
她將下滑的它向上託了託,然而它並沒有攻擊南向晚,而只是在調整姿勢,將腦袋耷拉在她臂彎處,修長的身軀即使受傷也保持著優雅的姿態。
“它不會咬我的,因為是它主動向我求救的。”
小王呆了呆,反應也慢了半拍,馬裡努阿犬對待陌生人可不是這種溫順的態度,他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認錯了狗。
“南小姐,你這是……”小王皺起眉頭,目光在黃狗身上掃過。
“我撿到這隻受傷的狗也算是種緣分吧。”南向晚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沒異樣:“帶回去養著,總比讓它死在街上好。”
小王欲言又止,但看到南向晚堅定的眼神,還是沒再說什麼,只是伸手打算幫忙抱起黃狗。
可剛被他認為“溫馴”的黃狗,突然發出一聲威脅性的低吼,在她懷裡揚起頭,溼熱瘮人的鼻息都噴到了他手背。
小王一驚,迅速伸手,他懷疑他要敢慢退一步,肯定會被一口咬住。
南向晚哪料到黃狗突然逞兇,她趕緊打圓場:“還是我來抱吧,它可能受傷比較敏感。”
“可是……”小王臉色有些難看。
南向晚為證明黃狗的無害,直接伸出手將它呲牙的嘴給捏住,還壓了壓:“你看,它真不咬人,放心吧。”
黃狗:“……你膽子不小啊。”
南向晚乾笑一聲沒回它。
小王見此訝異又古怪,它雖然看起來挺兇,可真沒咬南小姐。
“王同志,我體力不好,抱著它走不遠,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去買些治外傷的藥跟繃帶?”
小王點頭:“好,那我買完藥再去喊輛車吧。”
“行。”
支走小王后,她的注意力落在了黃狗脖子上的項圈上。
那些褪色的英文字母在陽光下若隱若現,她認出了其中一個單詞“雷霆”。
“這是你的名字嗎?”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黃狗懶懶地窩在她懷裡,感受到一股暖意洋洋的氣息包圍著它,讓它舒服得幾乎快要睡著了:“嗯,你要帶我去醫院嗎?我腿斷了,我不想當一隻瘸腿的廢物。”
竟給一條狗取如此霸氣威武的名字,它的原主人想必是個男人吧。
“你這種情況我應該能治,若實在不行,我會給你去村裡找獸醫的。”
不多時,小王回來了:”南小姐,東西我都買齊了,車也到了。”
——
由於撿到黃狗的緣故,南向晚今天也沒買成衣服,直接就打道回府了。
她將小黃抱到水井旁,打了盆水,耐心又細緻地先給它將髒亂的毛毛梳淨,好在它是短毛,幾盆水下去也就乾淨了。
然後她再拿外套將它抱起,帶回了房中,開始清理傷口。
腿的傷口比較嚴重,需要好好處理一番才能上藥,但骨頭應該還好,屬於輕微骨折。
她找了一塊木板固定狗狗的斷腿,長度剛好夠覆蓋骨折部位上下兩個關節,一切弄好後,她已經是滿身的汗水了。
雷霆看她累得直喘氣,將頭伏低,彆扭地蹭了蹭她的手臂:“謝謝。”
“不客氣。”南向晚溫柔一笑。
——
由於實在沒有換洗的衣服穿了,南向晚安置好雷霆,不得不出門又去了一趟百貨商店。
可好不容易看上一套上海產的滌綸風衣能穿得上,卻要僑匯券,她可哪有這個,於是她只能折中去裁縫鋪定製。
大不了,再拿繩子在腰間勒幾天。
來到裁縫鋪後,南向晚一番打量,手指劃過掛在鐵絲上的成衣。
的確良襯衫的領子軟塌塌地垂著,燈芯絨褲子的腰線幾乎卡在她肋骨下方——這具豐腴的身體在八十年代的成衣體系裡,永遠只能找到“加大碼”的布袋款。
“同志要做布拉吉?”老師傅從老花鏡上方打量她,認真評估:“嗯,得用雙倍布料。”
南向晚嘴角一抽。
她沒理他這句冷玩笑,徑直走向角落的布匹架,扯出一卷藏青色混紡料子。
這布料垂感極佳卻不起眼,正是當年外貿廠處理瑕疵品的常見貨色。
“你要這個?它便宜是便宜,可是……”
“勞駕,照這個裁。”她將連夜畫的圖紙鋪在案板上。
圖紙上是改良版的襯衣裙:V領設計拉長脖頸線條,高腰掐褶模糊腹部曲線,袖口做三粒暗釦收束。
最妙的是肩部設計——用海綿填充出恰到好處的墊肩,既不過分誇張又能撐起廓形。
老師傅的皮尺停在圖紙上方:“這……這是shirtmaker frocks樣式?”
“嗯,但細節我改了不少,師傅你要把腰線提到這裡。”南向晚在肋骨下方三寸重重一點:“後襟開叉加暗褶,方便活動。”
她轉動手腕,鉛筆在圖紙上勾出流暢的弧線:“胸圍放兩寸,用雙層內襯托住。”
老師傅正在沉吟期間,玻璃櫃突然被拍響。
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胖女人探進頭:“老張頭,我那件西裝改好了沒?”
見他沒理會自己,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南向晚的圖紙,從鼻腔裡擠出聲冷笑:“喲,比我都胖還敢穿收腰款?果然是鄉下人,什麼眼光啊。”
她又打量了南向晚一眼,嘖嘖搖頭,好似覺得她若真穿上這一身,指不定得有多醜。
南向晚充耳不聞,她掏出定金“啪”一下拍在臺案上。
老師傅突然眯起眼。
縫紉機的噠噠聲驟然停頓,老式座鐘的滴答聲填滿一室寂靜。
“三天後來取。”老師傅最終開口,指甲在圖紙某處敲了敲。
“好。”她推門而出時,特意頓了一下,朝剛才說話的胖婦人抬眼一笑:“大姐有沒有聽過,狗頭上長角——裝羊。你不是不信我這設計能讓胖子穿上好看嗎,那三天後咱們來打一個賭如何?”
胖婦人睨著她:“什麼賭?”
“若我能叫胖子穿上我這身衣服顯瘦又氣質,你就幫我付了這身衣服的布料裁縫費,反之,若不好看,你在這買什麼衣服我都替你付錢。”
胖婦人一聽,捧腹大笑了起來:“好啊,這麼傻的賭約我還真就樂意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