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畫面上,無數麥克風爭先恐後地遞向被簇擁的兩人。江家夫婦穿著精緻的西裝和晚禮服,面帶微笑,看起來正在參加一場盛大的晚宴。
他們的神情從容自若,絲毫不見兒子失蹤半年的悲傷。
這種灰暗的色調,襯托著屏幕內所有人都帶著一絲詭異的可怖感,彷彿不在人世間。
江母對著鏡頭微笑:“你們好。”
儘管年過半百,她依舊容光煥發,舉手投足間盡顯貴婦風範。
“聽說江董事長即將退休,長盛集團是否會交給下一代呢?請問,您打算交給誰?”記者的問題直白而冒昧,但這也是所有人最關心的焦點。
畢竟,長盛集團財力雄厚,誰繼承它,誰就掌握了巨大的權力。
隔著屏幕,江餘的目光緊緊盯著畫面,手指不自覺地扣緊了沙發,心裡發慌。他不知道會聽到什麼樣的答案,但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時降停的手臂摟著他的腰,整個上半身都躺在了他的腿上。
按照以往,江餘一定會厭惡地將他踹開,但這一次,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電視上,甚至沒有察覺到時降停的親暱舉動。
電視裡,江父說了許多體面的官腔話,遲遲不進入正題。
江餘的心隨著他的話越揪越緊,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
他知道,如果“父親”真的已經下定決心,是不會猶豫的。
就在這時,時降停舉起江餘的手,像是把玩一件精緻的玩具,放在光線下晃了晃。
江餘的手白皙修長,皮膚下的血管和微紅的指腹清晰可見,與時降停那蒼白如紙的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時降停看著看著,忽然將手指穿插進去,與江餘十指相扣。溫熱與冰涼交織,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溫度,讓人感到莫名的舒適。
他漸漸看入了神,將江餘的手湊到唇邊,剛想輕吻指尖,江餘卻猛地攥緊了拳頭——這是下意識的反應。
與此同時,電視裡傳來了江父鄭重的聲音:“我在這裡宣佈,長盛集團將由我的二兒子,江岐善接管。他資歷雖淺,但……”
後面的話,江餘已經聽不見了。
他愣愣地盯著屏幕,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一陣眩暈。從腳底湧上的涼意貫穿了他的全身,連呼吸都彷彿停滯了。
為什麼?
自己才是他們夫婦第一個領養的孩子,陪伴他們的時間更長,也一直在努力學習公司管理,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可,他每次評級都是優。
他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不爭不搶的軟弱孩子了,他一直在努力啊……
可為什麼,還是這麼不公平?
現在,他不過是一個披著“江”姓的外人,什麼都得不到,一如小時候那般,什麼都搶不過。
“江餘,呼吸!”
耳邊傳來時降停急切的聲音。江餘依舊懵愣著,被情緒擊垮的他甚至忘記了呼吸。時降停捧起他的臉頰,發現他的眼神空洞無神,像是失去了靈魂。
見喚不醒他,時降停忽然湊了上去,想要親吻他。
就在即將碰觸的瞬間,江餘猛地回過神來,用力推開了時降停,“滾開!”這是下意識的厭惡與抗拒。
時降停被推到了一旁,卻並不生氣,反而笑了笑:“不能親你嗎?夜夜都親,你還不習慣?”
江餘咬緊唇瓣,力道重到幾乎留下痕跡:“我不喜歡。”
“哦。”時降停聳了聳肩,見他恢復了理智,便手肘撐在沙發上,歪頭靠近,語氣輕佻:“那個江岐善,現在十九了吧?比你小五歲。”
“嗯。”提起江岐善,江餘的臉上滿是厭惡。
“他也是被領養來的,看來江家夫婦,挺喜歡養孩子呢。”時降停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諷。
江餘沒有接話,繼續死死盯著屏幕。
電視裡,採訪的內容又轉向了無關緊要的話題,什麼長盛公司業績長虹,帶領市區經濟上漲,聽得江餘心煩意亂。
直到一個記者問:“請問最近怎麼沒有見到您們的大兒子,江餘少爺呢?”
江餘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時降停的手。
“哦,他出國旅行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江父笑著回答,語氣輕鬆自然。
“……”
一次打擊不夠,還有第三重打擊。
江父笑意吟吟地讓了讓位置,鏡頭轉向後方。
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一把摟住了江父的手臂。他長相漂亮,陽光十足,看起來活潑可愛。
江餘的心猛地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江父接著說:“這是我新認養的三兒子,起名叫江安。平時淘氣的很,聽說我和他母親要來採訪,非要鬧著露個面呢,大家多擔待啊。”
江母也走上前,親暱地揉了揉江安的頭。
三個人站在一起,儼然是最溫馨的一家三口。
畫面到此結束,因為時降停掐斷了電源。
他轉過身,張開手臂,示意可以給江餘一個擁抱。
江餘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抱一個嗎?”時降停輕聲問。
“滾……”江餘的聲音沙啞而微弱。
“真傷心呢。”時降停自顧自地將江餘摟進懷裡。江餘沒有掙扎,像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任由他抱著,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時降停才聽到懷裡傳來江餘斷斷續續的聲音:“我……我明明看動畫片好好的……都、都怪你,換臺!”
時降停無奈地笑了笑:“你好無理。”接著,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不是讓你見見你最心心念唸的父母嗎?怕你太想他們了~”
“滾!你就是故意的!”江餘猛地從他懷裡掙出來,眼圈通紅,眼淚欲掉不掉。他的臉色蒼白,黑眼圈濃重,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即將破碎的脆弱感。
他努力控制著顫抖的聲音,卻愈發顯得無力:“我、我還不知道你……你什麼目的嗎!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讓他聽見這些話,看見這些畫面,讓他徹底斷掉回家的念想。
“好好好,我故意的。”時降停再次強硬地將他攬進懷裡,按著他的頭埋在自己胸前,用近乎詭異的溫柔說:“你要相信,無論外界怎麼欺負你,我這裡永遠是你的避風港。你在我懷裡,可以放聲哭泣。”
江餘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他的胸膛,聲音沙啞而破碎:“都不要我了……他們不來救我……不要我繼承產業……又領養一個……忽視我,埋沒我……沒有一個重視我……”
時降停安靜地聽著,沒有用言語回應,只是緊緊地抱著他,直到他的情緒逐漸平復。
“今天天氣不錯,老公陪你去種菜吧?到陽光下,你心情就好了。”時降停輕聲提議。
江餘沒有回應,疲憊不堪地靠在他懷裡,算是默認了。
“好阿餘,我們這就走。”時降停抱起脫力的江餘,轉身朝門外走去。
無人看見,時降停回眸掃了一眼電視屏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黑暗下……
本黑屏的電視機突然發出尖銳的滋滋聲,刺得耳膜生疼,一片片雪花如洶湧潮水般在屏幕上翻湧、肆虐。
在雜亂無章的干擾下,畫面詭譎地逐漸清晰——經濟頻道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定格,頻道里所有身著黑白服飾的人,眼睛暴突,直勾勾地望向屏幕外,一動不動。
活脫脫一群表演落幕、渾身散發著死寂氣息的恐怖木偶。
“滋滋!”屏幕劇烈閃爍,畫面一頓一閃,居然跳轉回那個大灰熊與小白兔的黑白故事。
視頻自顧自播放,直至結局。
本應是小白兔歡歡喜喜回家,大灰熊滿含不捨眺望。
可此刻,大灰熊猛地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碎小白兔的腦袋,腦漿迸裂,在“嘎吱嘎吱”的咀嚼聲裡,吞嚥入腹。
剎那間,電視“啪”地熄滅,周遭陷入無盡黑暗。
原來,那所謂的黑白視頻,還有“江家夫婦”,不過是時降停精心編織的驚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