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柏珩並沒有久待。
他匆匆小酌了幾杯便離開,好像出現在這裡只為了給她一個猝不及防的驚嚇。
路星嵐探出腦袋左瞄瞄右瞄瞄,確保自己安全後,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覆在男人胸口的爪子,指尖不自在地蜷了蜷,
“謝謝….”
然後也不敢去看對方臉上是什麼表情,就帶著掌心殘留的溫熱觸感,頭也不回地鑽出他的懷抱,略帶心虛地逃離這片是非之地。
身後直白銳利的目光盯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落空的懷抱有一瞬來路不明的失落。
萬千思緒漫過心頭。周池野垂下手臂,半晌才扯了扯唇,心說自己真是有點兒魔魘了,居然為了一個小小的冒失鬼,在這兒心不在焉地想東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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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空像一座巨大的熔爐。
江城大學開學日,校道兩邊擺滿了新生報到攤位,揹著大包小包的新生和家長摩肩接踵,空氣被摩擦出令人難耐的躁意。
路星嵐的額頭被日光曬出一層細汗,小臉汗津津的,和一群不認識的人一起,坐在操場旁邊臨時搭起的涼棚下,用剛剛健身房發的廣告單扇著風。
路柏珩去幫她辦理完入學手續回來,順手拎起她擱在腳邊的巨大巨沉的行李箱。
“走吧,你的宿舍在南校區,過一條馬路就是了。”
路星嵐哦了聲,連忙抱著自己的大雙肩包跟上去。
今天報到第一天,研二的路柏珩自告奮勇來給她送學。
他對江大輕車熟路,帶著她避開了人群,抄小路繞過宿舍區操場,沿著林蔭路往盡頭處的女生宿舍區走去。
路柏珩比路星嵐年長6歲,父母不在家的時候,都是他在管教家裡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拖油瓶。
資深保姆偏頭瞥了眼自己身邊四處東張西望的小麻煩精,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別以為我跟你不在同一個校區就管不了你。我這裡還有一張照片需要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大學裡的一切都很新鮮,路星嵐正忙著到處張望,聞聲轉過頭來,不解地問道,
“什麼照片呀?哥哥。”
她的語氣無辜又輕快,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哥哥那裡落下了一個天大的把柄。
路柏珩冷笑了一聲,掏出手機點開昨天晚上朋友給他發來的照片,把她的鑿鑿罪證甩到她的臉上去,
“路小嵐,這是你本人,沒錯吧?”
眼前懟來一張高清無碼的照片,路星嵐一下子頓住。
五光十色的背景裡,光線朦朧曖昧。身材高大的男人懶懶倚靠著吧檯,菸灰色襯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緊實勁瘦的小臂,漫不經心地搭在懷裡女孩的細腰上。
雖然沒露臉,但光憑這樣一張氛圍感滿滿的剪影,都能讓人回想起他那張帥得令人驚心動魄的臉。
路星嵐臉一熱,沒想到自己上週去酒吧尋歡作樂的罪證會被路柏珩抓了個正著,只好小心翼翼地抬頭,
“…..你都知道啦?”
也不知道路柏珩哪裡搞到這張照片,居然把她的正臉都拍得這麼清晰,卻獨獨把男主角的臉給截掉了一大半。
路柏珩冷笑了一聲,收回手機,懶懶地應道,
“朋友發給我的,他看見你那天在酒吧裡泡男模,還試圖摸人家的腹肌。你最好給我現編一個合理的藉口,好讓我現在能不被你給活活氣死。”
路星嵐頓了頓。然後才有些心虛地摳了摳手指尖,
“其實不是摸腹肌。那天地板太滑了,我趔趄了一下,正好按他腹肌上了。借力想起來的時候又滑了一下,如此反覆,直到好不容易站起來。”
“…..”
路柏珩面無表情,“…..下一次不會正好摔倒坐在他的身上吧?”
那怎麼可能?這種極品男模又不是連鎖店,過了這村哪兒還能有這店?
路星嵐立刻不服氣地斬釘截鐵道,
“你這是給純情女大造黃謠!”
路柏珩睨她一眼,未免覺得好笑,
“你還用得著我造黃謠?滿腦子廢料,也不知道是跟誰學來的。”
路星嵐避開迎面走來的幾個新生,從人群中間隔空對他翻了個白眼,
“從我穿紙尿褲的時候就是你在帶我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還真是很難猜呢。”
路柏珩:“我可沒教你去摸男人腹肌。”
這話倒確實。
但怎麼說呢?
喜歡八塊腹肌的大帥比這種事,對於年滿18、年輕氣盛的女大學生來說,就跟餓了想吃飯,下雨了知道往家跑一樣自然而然。
“這還用教嗎?你跟女生接吻的時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
路柏珩一噎,下一秒咬牙氣笑,
“第一,我沒有跟女生接過吻。第二,現在說的是你的問題,你別把問題扯到我的身上來。”
不過他到底也是過來人。雖然不認可妹妹去酒吧這種危險的地方,但也能理解她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對異性身體與日俱增的好奇心。
路柏珩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喜歡腹肌男,也不一定要去酒吧找吧?”
路星嵐想了想,有些不解。
“不去酒吧怎麼可能摸得到嘛?難道現在的帥哥會滿大街亂跑,衝你露出八塊漂亮的腹肌,然後大大方方邀請你去白嫖他嗎?”
白嫖兩個字讓路柏珩氣極反笑。
他把行李箱從左手換到右手上,騰出手來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腦瓜崩,
“你怎麼滿腦子都是不健康的東西啊?”
路星嵐捂著額頭,一臉不可思議,
“肌肉男還不健康啊?”
“……”
這東西本身倒是健康的,就是看的人心眼未必乾淨。
路柏珩噎了下,半晌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你要是不聽勸,等到時被人騙財又騙色,千萬不要來找我哭。”
沒想到路星嵐心很大地把小臉一揚,一臉滿不在乎,
“騙財無所謂,我錢包裡的587塊6毛4誰要誰拿去!”
“至於騙色的話…”
她頓了頓,“就要看他有多大的本事了,我反正喜歡有本事的男人。”
“…”
“……”
燥熱的風將兄妹倆吵吵鬧鬧的聲音吹散在夏末的餘韻中。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操場濃密的樹蔭下,研究生院的新生報到攤點上坐著幾個學生會的人。
吳浩承雙手合十,正拱手躬腰地對著坐在正中間的那位爺軟磨硬泡地哀求,
“哥,你行行好,我是真的臨時有事走不開,你就替我這一回。以後我給你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行不行?”
江大一貫有老生帶訓的傳統。今年新生軍訓,由研究生院體科專業負責。
吳浩承衝著能加學分的份上在教官選拔上報了名,沒想到女朋友卻臨時要在軍訓那天過來找他玩兩天,不得已只能求助於同為學生會的周池野。
被求助的人漫不經心地掠過他一眼,懶懶散散地敞著腿,儼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散漫,話也說得格外無情和冷淡,
“別,新中國沒有奴隸,挺直腰板再和我說話。”
吳浩承都快哭出來了,“您要是不答應,我這腰板就算挺直起來了也得被打斷。”
周池野還沒應,謝聿明卻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眯著眼睛往人擠人的新生攤位多看了好幾眼,奇怪地嘀咕道,
“那不是珩哥麼?他來新生報到攤位做什麼?”
原本作壁上觀的男人聽見這個名字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抬眸,朝新生報到點那邊看了眼。
擠擠攘攘的新生攤位裡,來來去去的人們扛著大包小包,其中果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們和路柏珩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以前他和周池野關係沒鬧掰之前,彼此之間也是互相稱兄道弟,鐵得不行。
直到後來高三那一年,兩人在校外大打出手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又轟轟烈烈,兩位當事人更是至今水火不容,屬於見面就掐的死對頭。
周池野微微眯了眯眼,注意到他身邊,穿著碎花白底連衣裙,亦步亦趨活潑開朗的小姑娘。
炎熱的夏季,往來路人都被曬得死氣沉沉蔫巴巴,一切都是了無生機的模樣,唯獨她不同。
笑臉明媚,張揚靈動。
周池野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頭朝吳浩承一伸手,
“把你們的新生名單給我看看。”
吳浩承不知道他要看這個幹嘛,下意識地一愣,
“都是新來的,一個都不認識,您能看出什麼花來啊?”
不過話是這麼說,他還是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打開前兩天軍旅部門發給他的帶班名單遞過去,
“都在這兒了,你要看什麼就自己看吧。”
周池野一目十行掃過去,最後目光終於在舞蹈學院名單上的某一行停頓住。
謝聿明好奇地湊過去,“有你認識的人?”
凝滯了兩秒,周池野熄滅屏幕,將手機丟回去,語氣寥寥地應道,
“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