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沈家的長房長子,是沈家上下看重的如同眼珠子一般的人物。
他生得好,清風霽月般風流,多少閨中待嫁的少女聽到他的名字便會面紅耳赤,人又清高,行事灑脫不羈,不是誰都能與之比肩的。
他詩詞文章俱出色,十六歲便中了進士,弱冠之年便三元及第,名動天下,有相師預言他將來位極人臣,貴不可言。
如今,他已是風頭無兩的朝廷新貴,未來也確實如那相師所言,成了國朝中一手遮天的權臣。
可就是這樣一個權勢滔天的權臣,卻會在三年後悄無聲息地病死在嶺南。
如今他離家已有兩載,他的書房更是府中重地,若是她去那裡避一避,說不定能擺脫殺人嫌疑。
窗子不高,她輕易就能翻過去,軟底的繡鞋踩在了嶙峋的湖石之上,硌疼了她的腳。
三月的湖水冰冷,寒氣直往她骨頭縫子裡鑽。
看著對面湖岸的粉牆黑瓦,婆娑樹影,雲鸞一咬牙,蹲身入了水中。
——
崔氏攜榮王妃、季夫人等人一路賞花遊玩,分花拂柳而來,剛到瓊芳臺附近便聽見春暖閣傳來一聲巨響。
這動靜極為異常,眾夫人也是一愣,有夫人低聲道:“這一聲響可真是嚇人,也不知暖閣中是哪位小姐,若是傷著可怎麼辦?”
今日來宴會的都是城內各府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夫人們也怕她們拘著早就叫她們各自結伴玩去了,此番動靜一齣,夫人們心中就開始犯嘀咕。
崔氏笑道:“想來是哪個笨手笨腳的丫頭打碎了花瓶,正好咱們路過此地,眼見這天色也不好了,便去暖閣裡歇歇腳喝喝茶罷,王妃意下如何?”
榮王妃也笑著點頭,崔氏便叫個婆子先去暖閣打點,誰知那婆子去而復返,蒼白著一張臉,說話吞吞吐吐,“回稟夫人,暖閣裡瞧著像是……出事了。”
崔氏這才帶人快步來到春暖閣,剛到門前就見門扉虛掩,連守門的婢女也不知去向。
眾夫人面面相覷,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扒開門縫,屏息朝室內看去。
室內光線不明,鴉雀無聲,瞧著竟一地狼藉,隱約能瞧見散落在地上的男式衣袍。
此時已有人心中泛起了嘀咕,待再離得近些,暖閣內的曖昧幽香隨風散出來,眾夫人聞著俱是面色微變。
這香不一般,正是時下貴夫人們閨房之樂中常用的催情香。
崔氏臉色難看,瞧著比外頭的天色都要陰沉,厲聲問身邊跟著的人,“守門的婆子呢?是誰在裡面?”
跟過來的沈府下人們瞧見門內景象俱是手足無措,連忙跪下請罪,連道不知。
崔氏身邊的秦媽媽琢磨了一下,對崔氏道:“夫人,先前四姑娘醉酒,說要到湖邊暖閣去歇一歇,若真是她……這會兒怕還在裡面。”
秦媽媽這聲音拿捏的正好,音調既不高,又不至於叫旁的人聽不見。
青年男女,宴會醉酒,鬧出醜聞之事屢見不鮮,這些夫人們哪個不是人精,樂得有好戲看,因此臉上不免帶了些幸災樂禍的神情,紛紛猜測這男子是誰,冷不防有人出聲——
“什麼?裡邊竟是雲鸞那丫頭?!她還知不知廉恥了?青天白日的,這簡直……”
說話的是一位衣著打扮有些過分華麗的夫人,長相與崔氏有幾分相似,瘦削乾癟的臉上塗脂抹粉,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一雙杏眼高高吊起,透著幾分精明與算計,正是崔氏的妹妹季夫人。
“我當初跟你說什麼來著,這丫頭長相這麼妖豔絕不是什麼安分的,眼界高不說還處處拿喬,我兒子可是我們陳州出了名的才子,將來可是要考狀元的,如今這婚事剛定下,這丫頭就在府中偷起人來……我兒怎麼那麼命苦,找了這樣的媳婦!”
她呼天喊地,上躥下跳,指揮沈府下人:“你們幾個還愣著幹什麼,把她給我拉出來,沒臉沒皮的東西,看我怎麼收拾她……”
眾夫人皆是揚州有些身份的富貴夫人,見季夫人行為粗魯、言語粗鄙,心中早有鄙夷。
此刻又見她不顧未過門媳婦的名聲,肆意潑起了髒水,有兒子的紛紛搖頭,有女兒的紛紛後退,不屑與之為伍,更多的目光,則是落在了崔氏身上。
“這就是沈夫人口中說的,給自家侄女找的一門好姻緣?”
有位眉目英氣的夫人看不過去,嘖嘖了兩聲,道:“說起來那四姑娘也是可憐,自小沒有了母親,父親又不在身邊,好不容易長成了這般如花似玉的模樣,卻配了這樣一戶人家,說出去還不笑掉別人的大牙?”
崔氏聽聞這話臉色變了變沒出聲,季夫人卻是皺起了眉。
正巧另有人小聲嘀咕,“可不,聽說那陳州是窮鄉僻壤,當年沈家被貶,便是去了那裡,四姑娘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日子?”
“窮鄉僻壤?”
聽到這話季夫人頓時不幹了,“你說誰那是窮鄉僻壤?你不過是個商人婦,士農工商,我季家可是有爵位的,我們吃朝廷俸祿的時候,你丈夫還不知道在哪個泥窩子裡要飯呢!”
姚夫人氣的要死,她姚家乃是江南鉅富,祖上三代富可敵國,她亦是個脾氣大的主,兩人當即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吵嚷嚷起來。
季夫人嘴皮子厲害,連人家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上了,那姚夫人落了下乘,差點沒吐血。
眾人勸了半天沒勸住,崔氏見妹妹這般鬧騰,也是氣的頭疼。
何況今日這番計劃她只同她那外甥說了,並未給季夫人通氣。
她這妹妹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她只想早早的將這事拍板,把人都給送出去,省得在她面前礙眼。
如今,她只盼著裡邊的人聽見了好快些收拾,別讓她這妹妹再鬧騰就行。
季夫人心裡頗有些不服氣,可瞧見崔氏難堪,那沈雲鸞也即將倒大黴,又開始幸災樂禍起來。
自小她就與她這姐姐不對付,處處都想壓她一頭,當年搶姐姐的親事時是,如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