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彼此都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他很爽快,她很客氣。
再次見面,是除夕的那天晚上。
潘潘獨自一個人在店裡,把魚缸的各種設備分區組裝好,因為約好了年初八要去漁場接魚,她趕著困水,所以每天都忙到很晚。
這一年她從大伯家裡搬出來,大伯雖然發了消息叫她空了去吃年夜飯,但是她也知道,堂哥結婚了,堂嫂年裡可能要生,正是最忙的時候,她還是不回去麻煩人家的好。
奶奶去世以後,她也就只剩大伯這一門親戚,既然決定不去,也就沒有任何團圓飯可以吃。
這天她索性忙到半夜點,先困了水,開燈殺菌養水,再給過濾箱加層層的過濾面和細菌倉。此外還養了一瓶青苔,準備到時候引種到木海里,做綠水造景。
晚上11點的時候,縣城裡的煙花開始響起,她爬上店鋪二樓的小房間洗了個澡,裹著很厚的珊瑚絨睡衣,翻出了幾天前買的煙花,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到店門口。
老街的所有店鋪這天晚上都關門回家吃年夜飯了,只有她一間店面還亮著,也好,放煙花也不至於打擾到鄰居。
她找了一個花盆,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盆裡的月季被修剪到只剩根部,以待來年發力。
她於是拆了一盒仙女棒,一根根插進月季根部周邊的土壤裡,密密麻麻,插了24根,一次性點燃。
仙女棒的冷花火照亮了她年輕的臉龐,髮絲垂落,冷的像一汪無人問津的靜湖。
她坐在小板凳上,緊緊抱著自己,靜默無聲地盯著眼前一花盆的煙火,就像是在生日蛋糕前許願的少女——是了,除夕是她生日,24歲的生日。
可惜不會有人再記得了。
魚缸還是空的,她的心也是空的。
幾分鐘的時間,煙花燃盡了,就好像前12年的人生,也曾是燦爛的,卻驟然陷入了黑暗。
不過好在,她已經習慣了這種黑暗,掏出打火機,又點了一把,一直到花盆插不下為止。
12點的時候,四周的煙花開始此起彼伏照亮夜空,她花盆裡的這點光亮,在這些大型的花火面前,微不足道。
她仰起頭欣賞了一會兒,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假蛋糕上,雙手合十,許了願:“潘潘,新的一年,祝你生意興隆。以後一個人,要越來越好呀。”
這天老街邊上的歷史街區,有煙花秀表演,定製了巨型煙花,老闆沒空,讓高庭幫著送。
返程的時候,路過老街,漆黑一片,放眼望去,只有一家店亮著燈——除夕夜閉店,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這唯一的一家店門口,還有人蹲在地上對著一盆仙女棒許願,他眼力好,颳了一眼,就看到那仙女棒插在花盆裡。
跟上香似的。
花盆邊上的女孩子,頭髮放下來看不見臉,也有幾分嚇人。
這個時間段,老街就走了他一輛車,但他今天沒開煙花店老闆的老奧迪,而是開了自己那輛奔馳GLE,潘潘沒認出他,他從她身邊開過去,才想起來,這裡他送貨來過——原來是她啊,那個很客氣的女孩子。
他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從後視鏡裡看到她許了願,一個人默默地收拾起冷寂的煙花殘渣,手裡捏著已經熄滅的,冰冷的煙花杆子,透過路邊茂密的香樟樹縫隙,仰頭看頭頂的一片繁華,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個世界的熱鬧,和她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