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格外淒冷,尚未飄雪,卻已然寒氣侵肌刺骨。
一道身姿頎長的月白身影步入殿中,恰似霜雪般皎潔清冷,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裴珩硯輕輕抖落了一下衣袖上凝結的寒氣,方踏入外殿。
外殿之內,火炭燒得正旺。
庭蕪和淡茜連忙斂目行禮:“拜見太子殿下。”
裴珩硯頷首,輕“嗯”一聲。
而後將目光投向被重重帷幔遮得嚴嚴實實的內殿。
層層米白色的帷幔將內殿的景象遮得密不透風,讓人瞧不見裡面分毫。
裴珩硯目光晦暝難測,透過帷幔凝視著,低聲問道:“柔曦醒了嗎?”
柔曦公主,正是裴稚綰的封號。
庭蕪與淡茜對視了一眼,公主先前交代過,任誰來了都不見。
包括太子殿下。
庭蕪低頭回道:“公主染了風寒,身子不適,不方便見人,殿下請回吧。”
裴珩硯眸光微頓,旋即眉頭輕蹙,追問道:“太醫怎麼說?”
庭蕪面不改色地胡謅:“太醫說,公主只是偶感普通風寒,並無大礙,喝幾副藥就能好。”
殿中一時陷入死寂。
半晌,裴珩硯都未出聲,庭蕪心裡沒了底。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抬眸一探究竟時,頭頂上傳來不悲不喜的男子聲音:“孤去看看她。”
庭蕪心下一驚,心想不能讓太子看見公主那副模樣,急忙開口:
“殿下請回吧,公主吩咐過……”
還未等她說完,眼前的月白身影徑直掠過,朝著內殿走去。
只留下庭蕪和淡茜在原地面面相覷。
內殿裡清幽的薰香如縷縷絲線般嫋嫋爬上帷幔。
隨著帷幔被撩開,一股濃烈的藥味繞在鼻尖。
越往內走,那藥味愈發濃重。
裴稚綰透過床幔縫隙,緊盯著步步靠近的身影,指尖不自覺攥緊柔軟的寢被。
待裴珩硯在床榻前停駐,他的目光穿過朦朧床幔,投向那模糊的倩影。
裴稚綰心跳如鼓,下意識輕屏呼吸。
二人隔著薄如蟬翼的床幔,靜靜對視,彼此都難以看清對方神情。
裴珩硯伸出指尖,緩緩搭上床幔邊緣。
一邊輕聲說著,一邊就要將其撩起。
“我聽侍女說你染了風寒,身子可好些?”
隨著裴珩硯的動作,床幔的縫隙逐漸變大。
裴稚綰的呼吸瞬間滯停。
迅速伸手將床幔合上,緊緊攥著,不讓他掀起。
她自己現在這副滿身痕跡的樣子,絕不能被他看了去。
床幔自裴珩硯指尖悄然滑過,他的手僵在半空。
片刻後,他的手指慢慢收攏,收了回去。
裴珩硯斂下烏睫,望向床幔後那雙朦朧難辨的眼睛,輕聲詢問:
“綰綰,怎麼了?”
裴珩硯私下裡從不喚她封號,而是叫著小名。
而裴稚綰私下裡也不喊他皇兄,而是哥哥。
不是公主與太子,只是普通的兄妹。
裴稚綰定了定心神,強裝鎮定回道:“沒事的,我只是怕過病給哥哥。”
原本嬌軟的聲音此刻卻異常沙啞,顯得格外突兀。
裴珩硯靜默須臾,語氣平淡得聽不出喜怒:
“從前你生病,總是要我陪在身邊,如今怎麼反倒怕過病氣給我?”
裴稚綰雙唇緊抿,攥著床幔的手不知不覺出了細汗,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他。
自己這一身歡好的痕跡,又怎能讓他看見?
而且還是他弄的。
裴稚綰輕啟朱唇,聲音噙笑,帶著慣有的撒嬌意味:
“哥哥,等我風寒好了,就去東宮找你,好嗎?”
以往只要她這般軟語相求,他總會順著她的心意。
裴稚綰認為這次也不例外。
可裴珩硯卻遲遲未回她。
內殿裡瞬間陷入死寂,只有火炭燃燒發出的“噼裡啪啦”聲。
裴稚綰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只是被他靜靜地看著。
她心裡慌了神,後背直髮僵。
好在,裴珩硯並沒有為難她,聲線溫和地說道:
“好,那我便等著綰綰。此次回宮,我帶了不少稀奇玩意兒,到時看看有沒有合你心意的。”
裴稚綰聞言,暗暗鬆了口氣,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弧度,輕聲應道:“好。”
裴珩硯並沒有過多停留。
裴稚綰凝視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緊攥床幔的手,終於慢慢鬆開。
她手抓著胸前的衣襟,輕輕起伏著胸膛,緩了緩氣息。
她細細回想著剛才裴珩硯的一舉一動,看樣子他的確不知昨晚之人是自己。
那就好,如此一來,她還能和他繼續維持著兄妹之情。
她回憶昨晚他種種反常舉動,想來當時他應是失了心智,難道是被人下了藥?
無論原因為何,她都絕不能主動提及。
一旦開口,就等於將自己暴露,只能佯裝不知,守好這個秘密。
裴稚綰端起剛才未來得及喝下的避子湯,緊閉雙眼,仰頭毫不猶豫地一口悶下。
另一邊。
裴珩硯從內殿出來,行至殿門前卻戛然停下腳步。
庭蕪和淡茜低垂著頭,屏息斂聲,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良久,裴珩硯都毫無離開的舉動。
任憑殿外的寒風無情地吹過,衣袂翻飛。
裴珩硯側頭,望向內殿的眼神深邃幽沉,眸底一貫的清冷淡漠全然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晦暗不明。
未過多久,裴珩硯側回頭,眼中的情緒瞬間收斂得乾乾淨淨。
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隨後,離開了沁華殿。
——
東宮。
裴珩硯剛一踏入,瀾夜便匆匆迎上前去,稟報道:“殿下,太醫已在殿內候著了。”
瀾夜表示不理解。
今日早上太子殿下醒來,床榻之上一片凌亂不堪,身上更是滿滿當當佈滿了曖昧的抓痕。
那抓痕,一看便知是女子留下的。
可殿下卻稱昨夜之事毫無印象,片縷記憶都未曾留下。
正當他心急如焚要去給殿下請太醫時,殿下卻淡淡說道要先去沁華殿一趟。
說是三個月未見,要去看看公主。
瀾夜深知兩人感情向來深厚,可殿下都遭遇此等蹊蹺大事了,竟還能如此鎮定自若。
當真是怪哉。
裴珩硯踏入殿中,太醫趕忙行禮:“拜見太子殿下。”
他頷首予以回應,隨後太醫跟在他的身後一同入了內殿。
裴珩硯行至床邊坐下,太醫連忙放下藥箱,著手為他診脈。
太醫很快把完脈,眉頭緊皺著回道:
“殿下所中之乃是情毒,此毒發作極為兇猛,唯有與女子行房事才可解毒,發作期間的確有可能造成記憶丟失。”